余生,希望你走坦途

作者: 若谷98 | 来源:发表于2019-04-16 09:38 被阅读36次

  "叮叮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也惊扰了正在一旁忙着干活的青萍。青萍立即起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了那个用布袋子包着的已经有些磨损的直板机,一看见来电显示,心里顿时有些疑惑,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清萍眉头紧皱,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喂,是妈呀,有啥子事嘛,一大早就跟我打电话?"接着,电话那头响起了老母亲的声音。

    "喂,萍儿呀,川川那屁娃儿不接电话,唉,犟得很。萍儿呀,你快回来,你这娃我管不了了。我让他给你打的电话,唉,赶紧请假回来,自己回来管。"

    "喂,妈,怎么了嘛,他是不是怪得很,他怪你就拿竹条子抽他嘛……"

      "打?哪里敢打得哟?川川那屁娃儿最近天天跑去隔壁进蓉屋里去打游戏、上网,饭都不回来吃。前几天,我跟他说去玩归玩,但是要回来吃饭嘛。结果他说不让我管,说我又不是他妈,没资格来管他,他让你回来。"

    "哼……回来,我也想回来,但是要用钱呀,回来,没得钱,这家人怎么活哟!"

    "唉哟,现在啥子时候了哟,还管钱,赶紧回来嘛。前两天,我骂了他,他就说他要开始绝食。每顿饭吃半碗,人都瘦了,长期这样下去,身体拖垮了怎么得了呀……"

      青萍一刹那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紧抓着宿舍的床把手,额头全是汗,显露出惊慌的神色,吼道:"那怎么得了呀,妈,你赶紧让川川接电话,我跟他说。"结果,电话那头只传来还没有变声的童声——我要你管啊,关你什么事?随即电话被挂断只传来滴滴的声音。

    “耶,老李,你们家出啥子事了?”一个年轻女人从被窝里探出头问到。

    “没,没什么大事,我小儿子不听话。他外婆打电话来说。”

    “哎呀,现在的小娃儿是这个样子,不好管,不听话哟……”

      紧接着,宿舍的众人竞相附议,开始拉起了家长里短。

    清萍和广大农村女性一样在东莞一家玩具厂做一名普工。八十年代初,小学毕业后,两次报考初中未果,就辍学在家帮衬着料理家务,下地务农。渐渐地,一阵下广东务工的洪潮刮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村里外出务工的年轻人口中琳琅满目的商场、整齐划一的楼房无一不深深地吸引着这不谙世事的少女。于是,经过清萍长时间的说服,父母也不得不同意她随着表姐一同南下。传言说,广东虽是黄金地,捞钱只靠勤打工。这一去亦或就是一生。清萍自打来广东起,就一直在这家小型玩具厂做普工,如今已经二十余年了,应该是这家厂里的老人了。很多比清萍晚来的员工都已经晋升了,有的做主管,有的做质检,有的做文员,而这么多年她还是一个普通员工,连一个拉长都没有当上。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没文化,处事也不够圆滑,办事没有有魄力。多年来,冰冷严酷的工作环境,长时间的机械操作,管理层的恶语相向,早已让那清纯灵动的少女变得有些麻木。曾经乌黑的头发已经夹杂着些许银丝,脸上的褶子也隐约可见,眼睛也变得有些浑浊,生活的压力早已经把她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闲暇时,你常可以看见她一个人在那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两个钟头,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今天本来是周末,是厂里一周一次的休息日,但是清萍托熟人拿了些小玩意儿来加工,也就是简简单单的缝缝补补,忙一天下来可以多挣个八九十块钱吧。这一通电话着实是打破了这清早的宁静,使她眉头紧锁,眼睛也愈加显得有些浑浊了。但是,她还是强打着精神,粗糙的手指不断地往布偶里塞棉花,一个两个三个,看着这几大麻袋的棉花,第一次感觉到仿佛没有尽头……

      清萍二十岁出头就和隔壁村的贺林子结婚了,两人是靠媒人介绍才认识的。据说,贺林子年轻的时候,长着一张圆盆子脸,浓眉大眼的,皮肤也很白净,生得一副好模样。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虽不大爱说话,却勤于捯饬,梳着分头,穿着牛仔裤,倒是与那个年代的香港明星有几分相似之处。大概也正因为贺林子的好相貌,清萍不顾父母的阻扰答应了这门亲事。婚后,清萍才发现贺林子是个有些木头木脑的老实人,只知道在外面干干苦力活,挣点血汗钱,成天安分守己得过且过。家里的大小事儿,青萍没少操心。每当和年轻女孩儿谈及婚姻大事时,她总是叹气说:“要听老一辈爹妈话,不然吃亏的是自己。”这话,像说给别人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川川按理排行老五,老贺家唯一一个儿子。老大今年刚上大学,老二上高中。老三老四是一对女儿双胞胎,刚满月就送人了,如今早已经音信全无。这是老贺家内心深处的耻辱,几乎很少会提及,所以他们常常对外说只有三个孩子。川川是老贺家唯一的男娃子,据说是贺家老婆子去送子观音菩萨那儿上香求来的。作为家里的老小,川川无疑是最受宠的,爹妈两个姐姐都把他当个宝儿。在川川还小的时候,贺林子在六伏天干完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儿子抱在怀里哄着。川川两岁的时候,贺家老婆子去世了,贺林子两口子就把三个孩子托付给老丈人和丈母娘了。老贺家的三个孩子,也全都成了名副其实的留守儿童了。这一晃儿,就是十来年了,川川都已经十三岁了,小学都毕业了。

      挨着到了中午,清萍才忙完了手机的活,她拢了拢头发,收拾好已经塞满棉花的布娃娃,起身提着破布袋子回租房去了。破布袋子,装着两个大大的塑料水瓶,是用来去厂房接开水回去煮饭的。一来是可以省时间,二来还是为了省钱。用免费的开水煮饭煮菜,一年到头自然是要省几度电的。这租房就在紧挨着厂房的这栋破楼里。这栋楼,一共四层,密密麻麻的至少住了五六十户人家,男男女女几百来号人。清萍的房间在三楼的转角处,只有三四平米,这应该是这栋楼最小的房间,反倒是更像一个盒子。房间里呈倒L型,一开门就是一张横着的紧靠窗户的小床,床上床下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床顶上还拉着铁丝挂着洗得有些微微发黄的毛巾。床右边的小桌子上摆着电磁炉和几个铁盆子还显得有些挤,电饭锅都得放在桌底下。墙壁上也订满了塑料袋挂着杂七杂八的东西。静挨着桌子的右边,就是厕所了。两者间就隔了一个水桶。人站在桌前炒菜的时候,还都得侧着身子才伸展得开。这个“盒子”集卧室,厨房和厕所为一体,前后不过四五步,左右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屋子里总是潮湿不堪的,桌上和窗户上都糊着超市促销传单,到处也都是油腻腻的,一进门就能闻见一股子霉味。地方小,价钱也便宜,一个月也就一百二三的样子。清萍平时都在这厂里的宿舍睡的,只是在这做饭,只有偶尔贺林子从工地过来看她的时候才回这儿。所以,清萍还是觉得有些吃亏了,水电费都得小心计算着。已是晌午,清萍就着早上剩下的剩菜,煮了一碗白水面条,瘫坐在床边吃着。她心里总是不平静的,老是想着家里的事。她摸出手机来,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喂,妈,吃饭了没有?川川在哪里?”

    “吃了哦,萍,你好久请假回来?川川那娃儿现在都还没回来,早上饭都没吃都出去了,我去进蓉家里头去喊了几次,他都还不动。人家家里吃饭了,他也还不知趣。”

      清萍,又急又气,嘴唇开始有些颤抖,骂骂咧咧地说到:“这个犟驴儿哟,十几岁了,还不得懂点事儿,哼……就等我回来管嘛,老子在外面累死累活地挣点钱供她们读点书,也不知道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唉,你赶到快回来嘛,他也要求你回来。他就是说你们没有管过他,我们这些老家伙没有资格管他。还想到挣钱哦,娃儿学坏了挣那些钱有啥子用。你看隔壁王林国那儿子,天天跑去上网,出去喝酒打架,像个烂人一样,周围哪个人不在背地里吐口水哦。钱都是小事,挣多挣少,不管怎样也都是挣不完的钱,自己的娃儿耽误了才是会后悔。”

    “晓得晓得,唉,也没得办法了,我看能不能和厂里面请到假……他现在也还没回来,我晚上再打电话和他说,看他是怎么想的?”

    “诶,他回来了,我看见了,等会儿,我把手机给他,你和他说,看他接不接电话。”

    这头,年迈的清萍妈李姥把手机递给了贺川, 心平气和地和他说:“来嘛,我们现在也管不了你,你也不要我们管,你这一天天的出去打游戏,饭也每顿都吃半碗,人都瘦了一大圈。你来和你妈说,你要不要她回来管你,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和她说。”

      如今正值八月晌午,太阳也很是毒辣,仿佛要把一切都烤焦似的,热浪翻滚如潮,人都躲在了家里,田边地角地草木都被晒蔫儿。川川刚从外面回来,脸被晒得发红,汗液还在顺着脖子不停地往下淌,灰色的短袖衫也被打湿了。他撩起衣服来抹脸上的汗液,衣服下肋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他看起来更瘦了。

    川川很不情愿地接过手机,大声吼到:“你爱回不回,你们也没管过我,我就像个破皮球,大家都嫌弃。你们整天都只知道挣钱挣钱,从来没有管过我,我打游戏又怎么样,关你们啥子事,一天屁话儿多得很。”说罢,他直接把电话挂了,用小碗盛了半碗稀饭,也不吃菜,就又上楼看电视去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这个暑假有些反常。川川在学校成绩倒是数一数二的,在同学和老师眼里绝对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家里的墙上也都贴满了各种奖状。然而在家里,大家对他总是叹气。李姥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清萍排行老二。三个子女都去广东务工了,七个孙辈都是二老养大的,最大的孩子已经在工作了,最小的还在上小学一年级。川川,在七姊妹中排行老六,老七是舅舅的小女儿。二人年纪大了,管的孩子也多,难免有些心力憔悴,加之只是外孙,也都没有那么多耐心了,只能管他吃饱穿暖,其他的,也管不了了。川川,从小都上得是寄宿学校,周末才回姥姥家。他除了大姐谁都不怕,有时候见到大姐都躲着走。大姐阿晴比他大六岁,性子很急,对他很严厉,从小告诉他寄人篱下就得要争气。只要大姐在家,他都得小心谨慎起来,一旦做错了什么事,总少不了一顿数落,严重的话还会落得一顿打。当然,大姐是在乎他的,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哪有不爱的道理,只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性子急了一些罢了。大姐是威严的,俗话讲长姐如母,在一定程度上大姐更像是半个母亲。川川还小,肯定是不会理解,心里早就恨透了大姐。总体来说,川川性格开朗,也老是调皮捣蛋,有些不受约束,就是脾气太倔了,凡事一根筋。今年暑假大姐没有回家,他更加肆无忌惮了,加上正值青春期,也开始越来越叛逆,脾气越来越火爆,稍不注意惹着他,就扯着嗓子大吼大叫。家里的小孩儿和老人都对他没有办法。

    清萍和贺林子商量后还是决定请假回去一趟。在做暑假工的大女儿阿晴也说要请假回去看弟弟,清萍阻止了。她对老大说,你弟弟现在这样不争气,以后多半也是靠不了他什么了。以后家里就看你和你妹两个人了,你也还半个月就开学了,过几天你就回学校去吧。你弟那事,她一个人回去看看就行了。清萍本来是不打算回去的,因为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回了学校他就会收敛一些,只是川娃子老是每顿故意不吃饭,人都已经瘦脱相了,着实让她这做母亲的有些担心。至于儿子其他的行为,母亲在电话里也说不不大清楚,只得自己回去看看才放心。而且,李姥打电话说,她儿子估计最近是撞邪了,冲撞了什么,才会如此这般胡搅蛮缠。一想到这,清萍的神色更加阴沉了,坐在小板凳上,靠着门,用手撑着腮帮子陷入了沉思……

    次日,清萍一大早就托在厂里做拉长的姐姐去和主管求情,厂里才批准了她半个月的假期。她要回去了,只带了一小包的行李。这是她这些年来唯一一次在夏天赶回家,z115这列火车已经坐过好多次了,沿途的站点也都了然于胸。广州,韶关,衡阳,怀化,铜仁等,全程十多个站,历时二十多个小时。沿途的景色自然是极好的,而清萍心里现在乱得很,脑子想的都是家里的儿子,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现在八月份,一节车厢也就零零散散的有几个人,她上了火车就坐在那里发呆。清萍神色总是木讷的,一遇到烦心事儿就更加忧郁了。

      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硬座,再转了两次大巴车,清萍总算回到了熟悉的小镇。这个小镇位于山后,连绵的群山把它与县城隔离起来。四面都是山呀,传言说生活在山旮旯里的人,见识短浅心胸狭隘。改革开放的洪流如一阵飓风席卷而来,打工热潮高涨,给这个偏远小镇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青壮劳动力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这些朴实的庄稼人你带我我带你得前往广东、深圳,福建再后来去了浙江、上海等地。他们寄生在繁华的大城市里,有的在流水线上做起了工人,有的在建筑工地上摸爬滚打,有的……总之,哪个地方需要人,哪个地方需要苦力,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他们如同蝼蚁寄生在钢筋混泥土的大城市里,以体力劳动和满身伤病换取微薄的薪水。当然,有时候辛辛苦苦地干一年,一分钱拿不到也是有的。男男女女的都外出打工去了,乡下人也不再靠天吃饭了,老百姓的腰包也鼓起来了。这个镇子,这几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房地产炒起来了,这是这个镇唯一的产业。挣了几个钱的人,纷纷都在镇上买起了套房,在镇上买房也一时成了潮流,也成了谈婚论嫁的首要条件,大家背地里都暗自较着劲儿。然而,打工潮伴随的那些些潜在的问题,随着时间的问题也慢慢暴露出来。除却这一栋栋粉饰太平的楼房,这乡下还是衰败的。土地荒芜,留守老人,留守妇女,留守儿童(三留)侵蚀着这片土地的朴实和善良。谁家的老人生病后无人照顾,死在了灶房的柴火里;谁家的女人又背着外出的丈夫和野汉子勾搭在一起;又是谁家的孩子拉帮结派,逃学上网打架斗殴。这些话题,总是时不时得成为妇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家也都还乐此不疲。这其中,最让人担忧的还是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越来越多的孩子,由于缺乏父母的管教,性情乖张跋扈,小小年纪都辍学,跟着社会青年一起鬼混,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清萍到了镇车站,一眼就看见了手拿蒲扇站在在站牌旁边等她的老母亲。她看着老迈的母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母亲比两年前更老了,头发也早就白完了,身子骨也不像之前那么硬朗了,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李姥看见女儿,也是五味杂陈,女儿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加上长期劳累多病,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却有五十多了,女儿也老了,老了,早已经不是记忆里刁蛮的二丫头了。李姥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这二丫头,家里穷,女婿太老实不管事儿,孩子还多,心思重,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女人操心,是个劳累命。 李姥率先叫住了清萍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走,屋里已经买好菜了,你爸在家做饭,回家去。”“诶,要得。川娃子,没来吗?”清萍问。“没,没有,一大早就去进蓉屋里看那个游戏去了,人影子都没看到。先回去再说。”

    回家的路上,李姥给清萍详细地和她说了川娃子最近的一些反常状况。贺川之前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大体上也还算比较听话的。今年暑假,隔壁湾子里进蓉家的新媳妇儿在家养胎,买了电脑拉了网线。川娃子和她家的小儿子庆贤关系比较好,周围的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就都带着智能手机,平板电脑成天往庆贤家里跑,聚在一起,早出晚归地打网络游戏。刚开始的时候,李姥还每天去喊他回家来吃中午饭,多次劝他回家写作业,他总是口头应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时间久了,大概是受每天打打杀杀的游戏的影响,脾气也大了。稍不注意,就开始对家里的姐妹大喊大叫,对姥姥姥爷也摆起了脸色。大家也开始有些厌倦他了,连暑假在家的二姐雪琴和表姐燕子也不想理他,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贺川,最近几次也向家里提过买手机的事,都被拒绝了。他太小了,学校也距家很近,沉迷于网络学习成绩也会下降,家里人肯定是都不会同意的。他也一直为这个事生气,总感觉大家都针对他。他成天吵吵闹闹地发脾气,把两位老人也折磨得够呛。他们拿他没有办法就回避问题,每天叫把饭吃饱别饿着就是了。就这样,一大家老小曲曲折折地过了一个月,暑假已经过半了,二老也盼着早点开学,把这小倔牛送进学校关起来。可是,天不遂人愿,几天前的傍晚发生的一件事,更加让人头疼了。

      那天下午,二老都在忙着收晒谷坪晒着的玉米粒,天气好,这些玉米粒已经晒了两天了,用风车扇一遍就可以入仓了。两位老人佝偻着背,又是用耥耙收,又是用扫帚扫,好不容易才把一坝子的玉米粒堆在一起。李姥扯着嗓子喊楼上的孩子一起下来帮忙,结果就只有二姐学琴才下来了,燕子和贺川也还在楼上看电视。玉米晒干入仓也是个辛苦活儿,先由雪琴用簸箕一点点的倒入风车里,再李姥负责摇风车扇去玉米粒里的须子和粉屑。摇风车是个技术活,摇得轻了渣子扇不出去,重了又会把玉米粒也扇出去,也可真是不好伺候。最后,再由李姥爷用箩筐把扇好的玉米粒托举在肩上进屋倒进谷仓里。老人年纪大了,干起来很吃力动作也慢,一次只能用小箩筐装个大半筐才能扛得动。李老头子也感叹老了,不及年轻时候,去十几里地的县城挑个二百来斤的盐都不带喘的。

      正当他们爷孙三个正当忙完一半的时候,突然楼上倒下来一摊水,不偏不倚地倒在玉米堆里。顿时,李姥脸色大变,对着楼上发声骂到:“楼上的癫子娃儿,你们才是不知事哇,这个苞谷才晒干马上就入仓了呀!你们眼睛都瞎了,让你们下来帮忙收苞谷也不下来,还倒水,干坏事。到底是谁干的,真是不知好歹……”李姥一遍骂一边用耥耙把湿掉的玉米扒拉开。这时,雪琴也放下手里的活,气冲冲地跑到楼上去,一上楼就直接把电视关掉了。她生气地对贺川骂到:“你脑子被驴踢了呀,是不是有病?”语音刚落,贺川一下子腾地站了起来,把脚下的凳子一脚踢到阳台上,吼到:“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水是我倒的?老子没倒,你才脑子有病,什么事都知道怪我,就只知道针对我。”旁边的燕子,瞟了一眼,抢着说到:“就是你,还不承认?刚我就看你去了阳台一趟的。”二姐更加生气了,骂到:“自己做的事儿还不承认,像个懦夫,还有脸发火?你们还不下去帮忙,也不下去烧水做饭,还等着吃现成的?”燕子下楼烧水去了。贺川脸都气得通红,瞪着眼珠子,脖子上青筋暴起,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他大声哭喊着:“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有什么事都第一个怀疑我,我都说了不是我,我没有做就是没有做。大家都嫌弃我,外公外婆也是,以前姐姐也是,现在你也是,我就是个多余的是不是?是的?我脑子有病,我就有病了,咋滴了。我就有病了,老子要把这个房子烧了,大家一起死,反正大家都癫了。”说罢,贺川摸出了口袋里的打火机,走到房间的窗帘旁边。二姐,知道弟弟的脾气,一倔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根本不计后果。她拉着贺川的衣服,想去抢他手里的打火机,贺川却反手抓破了她的手,留下了几条血淋淋的抓痕。雪琴抢不过,只得紧紧地跟着他,不敢离开。就这样雪琴陪着弟弟耗了到了晚上,贺川哭累了也骂累了,情绪发泄过了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嘴里不时嘟囔着说:“大家都嫌弃我,谁都不管我,我要回去。”

    李姥忙完手里的活,手脚酸软无力,搀扶着栏杆上了楼。她看着坐在角落里满脸泪痕的外孙有些心疼,也顾不得生气了,恢复了平日里慈祥的样子,温和地对川娃说:“下去吃饭了,一下午哭什么哭,嗓子都哭坏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谁像你一样遇到点事就扯着嗓子哭啊喊的。”雪琴插嘴到:“外婆,他要向拿打火机烧房子。”李姥努了努嘴示意她下去吃饭。贺川又哭了起来和外婆解释说泼水的事不是他干的。李姥说:“没有人怪你,现在我谁都不怪,你先下去吃饭。你不吃饭,才是做贼心虚呢。烧房子,这些事都干得呀?你是读书学生呀,不能像个流氓强盗一样啊。快下去吃饭,吃了饭就不怪你,不吃饭那你就是做贼心虚。”经过,李姥一番劝说,贺川终于下楼去吃了碗饭。至于,那水到底是谁倒的,至今也没人知晓,也无需去查证。这一风波总算过去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贺川突然说他每顿饭都只吃半碗饭了,把命吊着不饿死遭人嫌就好了。接着一连两天,贺川每顿就开始绝食只吃半碗饭,人也没有了精神气。李姥怎么劝他也不听。看着外孙子瘦胳膊瘦腿的样子,二老开始慌了神。李老头子先开口了,他说打电话给他爸妈吧,管不了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饿出毛病来就毁了,这孩子太倔了。

      清萍听完母亲的话,恨不得早点回去见到儿子,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回到家门后,她并没有见到儿子。父亲告诉她去进蓉家里去找,他应该去那边看人家看别人打游戏了。于是,清萍顺手撇了一根柴堆里的小竹编,径直朝进蓉家里走去了。她远远地就看见,贺川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围在一起看进蓉家媳妇儿打游戏。那几个孩子大概也是发现看见她了,开始议论起来。

  “诶,那是谁呀?”

  “没怎么见过,认不到。谁家的大人来了,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是我妈,来了又怎么样?你们继续。”说完,贺川起身出了门,绕到了后面的竹林里,打算避开母亲从竹林的小路回去。清萍有些失落,三步并两步紧跟着追了上去,喘着粗气嚷到:“哟,你怕还认不到了?看到了喊都不喊一声,还专门绕着走。是不是,我们这些累死累活供你们读书的人,比那外人还不如?”贺川停住了,回过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清萍继续说到:“你今天明明都知道我要回来,你还出来打游戏,你是不是要气死我心里才舒服?你的眼里是不是都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你怎么这么自私?电话电话不接,回来了也不喊一声,我这个当妈的就这样不是人呀?”贺川还是瞪着眼珠子,恶狠狠地看着她。她扬了扬手里的竹鞭,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教训他两下。可是,她手刚抬到一半,看到儿子消瘦的脸庞,有些高凸的觀骨,又愣住了,竹鞭也掉在了地上。而这时候,贺川却忍不住了,他又变得敏感极端起来,言语里带着戾气叫嚣着:“打呀,我给你们丢人了,十多年怎么没见你们管过我?还让我喊你,你们有什么资格,凭什么?我是我外婆外公带大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打呀,你不是要打吗?我就站在这了。老子求你们不要逼我了,你们要是再逼我,你们信不信我哪天从三楼跳下去?”他现在如同长满了刺的刺猬,仿佛与整个世界对立。清萍的声音变得颤抖了,开始哽咽,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儿。她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岁却异常冷漠的儿子,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他,记忆里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儿子仿佛已经距离很远很远……悔恨,无奈,愧对各种感情都交织在一起,这位要强的母亲,当着儿子的面哭了,哽咽不止。看着母亲愧疚的样子,贺川只觉得那是惺惺作态。他知道大人们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从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们的眼里就只有钱,钱才是万能的。贺川扭头走了,他一想到这些年自己受的委屈总是伤心不已难以自制,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孤独的野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贺川也总是没正眼看过清萍一眼,同一间屋子住着,也都尽量躲着她。不过,值得高兴的是,几波人好说歹说他终于正常吃饭,大伙儿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来了。清萍总是找机会和他说话,言语也温和起来,面对儿子下意识的恶语相向也尽量不去计较。她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怕刺激到儿子,更怕儿子做出什么傻事来。为了防止儿子再出去和别人一起打游戏,她一边私下里和进蓉家打了招呼,一面每天都跟在儿子的后面不让他出门。因此,贺川只得每天在家从早到晚地看电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一天夜里,大家都睡了,李姥和清萍还在阳台摇着蒲扇乘凉。李姥放低声音故作高深地和清萍说:“唉,川娃子那娃儿呀,之前在学校还是多听话呀,今年回来怎么就像变了个人。隔壁朱老婆子说,怕不是撞到什么邪了,闯到什么孤魂野鬼了哦?”

    清萍疑惑地说:“这?那可能也是说不准。他以前不这样的,我也是拿他没有办法了,过几天我走了又怎么办呢?”

  “诶,萍儿,趁这几天你还在屋里,明天我们两个去一趟儿李仙姑那庵子——李城庵,把情况都说给她听。”

    “行的吧,明天一早我们去吧,去看看菩萨怎么说。”

      第二天,一大早李姥和清萍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前往李城庵了。李城庵是这个镇上最大的一座庵子,庵子不大,却供奉着各路说不上名字的菩萨和神仙。庵子旁边是镇上的垃圾处理场,所有的垃圾都集中在这里焚烧,垃圾场常年都徘徊着一些乌鸦和野猫,不时也有几个拾荒的老人在这里翻找废品。庵子里散发出来的香火气,也总是被这垃圾场里的恶臭味掩盖。李城庵,兴建于何年尚无从考证,在文革时期它被红卫兵当做“四旧”给推倒了,各种神像也被砸得个稀巴烂。现在,大家看到的李城庵是在两千零八年李仙姑领头修复的。据说,李仙姑那年冬天生了一场大病,成天卧病在床。有一天晚上,菩萨给她托梦,在梦里菩萨和她说:“李婆婆,你没有这么快死,你还有一桩大事儿没干呢,镇子上的那个庵子呀,这么多年也没人去修一下,你去办了吧。”话说,李仙姑梦醒后顿时神清气爽,四肢灵活自如,也都能下床走路了,这让大家都感到不可思议。从那天起,李仙姑就戒了油荤,改吃素,身体也越来越硬朗。她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婆子,开始天天往庵子里跑,把自己存的棺材钱都翻了出来,想着用来修缮庵子,可那是远远不够的,又把手伸向了儿子女儿。周围的人要是谁质疑她疯了,她就把她的梦讲给别人听。她说她就是受了菩萨的保佑才好起来的,那些不信菩萨的人都会遭到报应的。再后来,她开始每天登门去拜访镇子上的有钱人,游说他们捐钱给菩萨修庵子,造福一方百姓。人呐,越有钱,就越讲究。不到两年,这座庵子就大体上修复好了,政府还专门给赠匾一方,把李仙姑的事迹刻在了石碑上,立在李城庵的进口处。渐渐地,周围的人们不管是生病了还是遇事不顺畅,都有人陆陆续续地来拜一拜菩萨,图个心安。李仙姑也开始打着菩萨的名义,做些巫事,收起了香火钱。

      二人来到李城庵,李仙姑指使一个婆子先端来煮好的艾草水给他们洗手后,才让她们踏入庵子的大堂。按照规矩,来情愿消灾的人,踏进庵子里首先就得要先给菩萨上柱香,再投个香油钱。李姥让清萍去给菩萨上香磕头,自个儿从钱袋子拿出二十钱投进了功德箱。

      礼毕,仙姑把二人引入了偏室,李姥紧紧地挨着仙姑坐着,把川娃子最近的反常状况一五一十地都详尽地说了一遍。李仙姑听罢,故作高深地说到:“那小伙子呀,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身,邪气把他压住了。嗯,我看也不只是他这个小伙子遇到邪了,你女婿家屋子里面也有问题,有不干净的东西,不除去,你们家这几年都不得安宁。”听到这,清萍连忙问她该怎么办,表示愿意相信仙姑的话。紧接着,仙姑不紧不慢地说:“这个事,不要慌。既然,你们相信我,来了这里,我肯定就不会不管。再多凶险的事,跟着我说的去做,菩萨也都会保佑你们的。首先说娃儿的事,我待会儿给你去菩萨面前化一碗神水,你带去给小娃儿喝了,保证让那些妖魔鬼怪都不得再敢靠近。至于,你们家房子的事,那倒是还有点麻烦。看来,我得今晚上亲自到你家里去一趟,设个神坛,镇宅。”李姥连连应着,拉着仙姑的手,恳切地说:“麻烦老姐姐了,我们家这点事就麻烦您费点心思了。”仙姑连忙说:“你们都是好人,都是信菩萨的,我说话做事,那都是秉承菩萨的旨意,菩萨会保佑你们的。”说罢仙姑双手合十,说了句菩萨保佑,李姥和清萍也跟着做了起来。

      李仙姑去灶房拿碗盛了一碗水,端进大堂,跪在菩萨面前。她左手端着碗,右手拿了几张火纸在烧,脸色凝重,嘴里念叨着没人听得懂的经文。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起身端着那碗漂浮着火纸灰的神水出来了。她把这神水装进了空矿泉水瓶子,小心翼翼地递给了李姥,反复叮嘱她一定得让孩子喝下去。李姥一面接过神水,一面示意仙姑这神水给多少钱合适。仙姑伸出了两根手指,说给二十块钱,捐个香火就好了。李姥听罢,一边从袋子里拿出了四十块钱给她,一边感谢仙姑多费心思了,表示只要除掉她外孙子身上的妖魔鬼怪多花点钱也没事的。仙姑一边装作推辞,一边把钱装在了自己口袋里。

      问及设坛一事,李仙姑让二人回去准备好一只陶罐,一只公鸡,香蜡纸烛,红纸,红布等杂物,让她们在天快黑的时候就到贺家坪的路口等她。李姥听罢后,紧紧地握着仙姑的手,刻意压低了声音恳切地说:“好姐姐,活菩萨呀,这个事就麻烦您多费心了,我们这一家人都感谢您。”一番客套后,二人恭恭敬敬地给菩萨磕了头,把装了神水的矿泉水瓶装进黑布袋子里,一前一后地出了庵子。出了庵子,清萍心里松了一口气,步子开始变得轻快了些。

    母女二人采办完“神器”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家里几个孩子都还在楼上看电视,雪琴下来给她们开了房门。她见到母亲手里提的神气十足,油光发亮的大公鸡,好奇地问:“哎呀,咋买这么大只公鸡呀?买来晚上吃的吗?清萍没好气地说到:“大人的事,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贺川也闻声下来了,清萍连忙拿出袋子里的神水,递给儿子,故作玄虚地说:“来,把这个喝了就是?这是为你好的。”贺川看了一眼,有些疑惑地问到:“这是啥呀,脏兮兮的瓶子,水也是黑黢黢的的,还喝?你们怕不是想毒死我哦?”李姥这时忙接过话:“大不敬大不敬呀,呸呸呸,这是菩萨给的呀,快喝了。”贺川看着外婆和母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这些天来他唯一一次笑。他从母亲手里接过瓶子,晃了晃便用力扔进了院子外面的阴沟里,冷冷地嘲讽到:“封建迷信。”这一举动,把李姥吓了一跳,她顾不得责骂贺川,连忙出门去捡。瓶子陷在了阴沟里的淤泥里,神水已经全洒完了。清萍发火了,骂到:“你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就不识好歹,我和你外婆一大早才去找菩萨求来的?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一点都听不进去,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你真的太伤我们的心了,以后大家都不管你了,随便你要怎么样。”贺川听了这番话,什么都没说,摔门上楼去了。顿时,场面陷入僵局,雪琴也偷偷溜走了。楼下,清萍坐在凳子上,手撑在桌子上拖着腮帮子发呆,眼睛有些发红。李姥,虔诚地跪在家里的菩萨像前,双手合十,祈求菩萨原谅外孙的莽撞之举。太阳快晒进门槛了,夏蝉鸣鸣作响,门口的丝瓜藤都被晒蔫儿了,丝瓜花却在绿叶间顶着骄阳开得正艳。

      傍晚,李姥和清萍收拾好东西回隔壁村的贺家坪去了。清萍的丈夫贺林子家,据说从清朝湖广填四川的时候就一直定居在这了。贺家坪原本是很大的,不过,近年来陆陆续续地有人在镇上买了房子就搬出去了,加之,当下并非春节期间,周围的好几栋房子都没人住。清萍这次回来,时间紧,也都呆在母亲家里,都没回自己家看看。几年前,清萍家在贺家湾的靠边上重新建了这栋两层的小洋楼,欠了债,两口子就把孩子丢给了二位老人,又出去打工了。这栋房子,从修好了就没人住过,院子里的草都快比人高了,开了门里面也都布满了蜘蛛网。

      眼看着天快黑了,清萍去路口等来了仙姑。仙姑绕着贺家房子走了一圈,瞪着眼睛,指着正门说:“唉,这房子阴气太重了。你看,你们看,我有没有说错。你们这房子前面哇,都被人家的养猪房遮挡完了。还有,从你们这大门看出去,前面还有口井,那根电线杆子也正当立在你们大门的正前方。这些呀,都是不好的现象,前面的那些东西挡住了你们家的运气,所以你们屋里呀,才会老出事情。”清萍附和到:“唉,是哦,这么些年了,我们也没怎么在家。前面那地是别人家的,人家要修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家那口子,又是个老实人,和人家争不过,也只能是受人欺负了。”仙姑趁机宽慰到:“小妹,你也别伤心,今天我来,就是给你解决这些麻烦事的。你们一家人那都是好人,你信我,我肯定给你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菩萨会保佑你们这些好人的。”

      天黑尽了,清萍点上了蜡烛,仙姑就开始忙起来了了。屋里烛光摇曳,照着仙姑老态的脸,这场简陋的设坛仪式,显得有些瘆人。首先,李仙姑用红纸剪了七个小人,贴在镜子的后面,纸片人后用笔写着歪歪扭扭的经文。清萍看了几次都没看明白,也不好开口问,仙姑只是说,这些小人是菩萨派来御邪的。贴好后,她让清萍把这镜子挂在堂屋大门的门帘上,让她务必好生挂好,马虎不得。清萍也没多问,照做了便是。这其中的奥妙,我等这些凡夫俗子,大抵是不可知的。

      接着,便是设坛了。首先,清萍应仙姑的要求,出门向西走了四百九十步,去路边挖一罐子土,挖完后还在土坑旁烧了叠火纸。天已经黑尽了,路边连人影子都没有,偶尔会传来几声野猫的惨叫,不远处的几座坟堆在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清萍有些害怕,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办完了仙姑交待的事后,连忙抱着罐子拿着锄头,气喘吁吁地小跑了回去。仙姑接过清萍手里的罐子,李姥拿着蜡烛,三人顺着台阶上了二楼。接着,仙姑往罐子里扔一把硬币,还顺带抓了一把米和盐放进去,再用土盖住紧紧盖住。而后,她把罐子,放在堂屋的正前方,手里提着公鸡,对着罐子多次叩拜,每拜一次就把公鸡的头在罐子口摁一下,嘴里也仍然是念念有词。李姥和清萍,不敢多插嘴,只得恭恭敬敬地立在旁边看。仙姑拜完了之后,她用红布把罐子封了起来,让清萍把罐子放在堂屋的房梁上。然后,她告诉清萍,这土里埋下的是害人的恶钟,现在已经被压住了,就不会再出来害人了,你儿子的病也会好起来,家里的运势也会慢慢变好。她还叮嘱,这埋下的恶种,每年大年三十夜里都得来祭拜一下,给它上柱香烧个纸,切忌不可忘了。三年后,再请她来,把这恶魔送走。清萍听后,连连点头说好。李姥拉着仙姑的手,连连感谢,低声说:“老姐姐,今晚可是辛苦你了,还是您有办法。我女儿女婿一家,都得好好谢谢你。你这一趟儿也辛苦,这钱怎么算合适?”仙姑摆摆手恳切地说:“辛苦归辛苦,只要能助人,我做这些就值得,菩萨就是帮你们度过难关的。这钱嘛,我不收钱,不过菩萨帮你度过困难,你们还是得适当表示一下,给菩萨捐个香油钱还是有必要的。”说完,仙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李姥当即明白了,把六百块钱塞进了仙姑手里,仙姑也半推半就地把钱装进了口袋里。屋里很黑,烛光照着,雪白的墙壁上映着三个黑影。

      第二天一早,李姥和清萍把仙姑送走之后,也离开了贺家坪。清晨的贺家坪,静悄悄的,贺林子家的院子里,依旧是杂草丛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回到家,清萍发现那只公鸡死了,大概是是路上装在麻布袋子闷死的。

      开学前两天,清萍的假期结束了,又踏上了去广东的火车。半个月里,贺川始终没有喊过她一声妈,他也还是像个刺头儿。清萍走的时候,儿子也没有出门送她,也都没正眼看她一下,她有些心寒了。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儿子,这么多年来,母子情分也越来越生疏了,然而在生活面前,始终难以两全。她没有办法了,在家待着也不是办法,儿子去学校有了约束就好了,总有一天儿会理解他的。两天后,她又会回到东莞那片厂区里,重新开始过起出出租屋,流水线,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

      开学后的某个午间,贺川借用同学的手机登上了QQ,大姐阿晴给他发来一大段话:

      弟弟,首先为我小时候给你带来的伤害道歉,祈求你的原晾。我知道你在叛逆期有自己的想法,理解你,但是也慢慢懂得家里人的不容易。这不急的,慢慢来。你觉得你长大了,其实爸爸和妈妈,外公外婆也在变老。时间是相对的,你在长大,他们在变老。我知道你埋怨爸爸和妈他们都不管你。殊不知,这是生活所逼,挺无奈的,你还小,还不需要去懂,快快乐乐地长大就好。你想一想,我们几个人一年读书都是要花钱的,没有有他们的努力和付出,哪里有现在的衣食无忧呢?爸妈在外面生活挺不容易的,真的,以后有机会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呢,也不希望你一下子都懂,慢慢来吧,像老姐这么大了,就都懂了。你呢,好好学习吧,不管怎样你的未来都属于你自己。别一直都局限于你的小圈子里,外面那么大,不出来看看?哈哈!还有呢,你的脾气要学着克制一下,心情不好了,你要自己去找找解压方式,去跑步去打球,都可以的。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努力去做一个温和的男孩子呀!加油,爸妈和两个姐姐,都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老姐

    贺川读完,沉默了,他有些想大姐了。他退出了QQ,把手机还给了同学。他还记得去年姐姐收到去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他在作文本上写到:我姐姐是个“母老虎”,她今天拿到大学的通知书了。我有点开心,又有点难过。开心是因为我终于可以摆脱她了,可是,我还是有点舍不得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学习,真奇怪呀?

他枕着胳膊,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嘴角带着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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