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说,二十岁上做事,要想象自己在三十岁,该用怎样的深透、纵览看待此事。然而,三十岁时看到此说,仍不免仓惶,三十岁尚未深透、纵览,该怎样面对那世界?
世界皇巨廓大,人离开原生家庭一入社会,即如弱鸡面临汪洋之海,立时开启一段少年的奇幻漂流,在社会的变换多姿间,品尝各色阅历滋味。有人愿入稳定单位,居大船内,毋经风浪,笃定安稳是种难得的幸福;有人偏谋求暴风雨的冲击,闯进创业的浪,历练坚韧。难以比量,孰为最好。主观感受,尽在人心。
当人将要离开世界,回顾从出生到离世的一段,是否会内心坦然、从容告别?若想起某一个混沌度去的日子,或某一丛还未触碰的愿想,是否会从内心涌翻上来一丝遗憾?怎样能一路深透、纵览,所为适得其所?怎样能坦荡地过这一生,领受世间珍宝?
寒冬落雪,或也预兆着来年的丰收。不论哪一种生活,生活的内核与表象皆有背离。开心的表象,或许掩盖着空虚,痛苦的内里,或许隐示了好运。愈聪明,人反而愈加看重表象,极尽所能分析明面的纠缠线索,却不愿深入内里。愚笨者分析不清表象,只是做当做的事,当内里徐徐展开,心下慰然,世间确有珍宝。
聪明者众,皆不愿被无用的迷惑挨身,都在世俗的海里玩着有限边界的游戏,司马迁却在蚕室中点破两千年后比特币贵圈的真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所依凭的,似乎正是对那迷惑的一个老套解答,智慧。数千年哲人的所寻所思,遂一把拢进智慧的筐箧。
如哲人所说,真正的智慧不仅能明察眼前,还能预见未来。最大的智慧,必归于全能的神。神照自己模样造人,人寻获神的智慧,也有可能吧。
也如哲人说,没有人给我们智慧,我们必须自己找到它。每个人都在智慧的荒野上踉踉跄跄,见他人的光易,发自己的芒难。智慧无法如财富、知识、权力一样,可以直接从别人手里拿来。幸而每个内心都可长出智慧的树,人有慧心,便举止得体,适得其所。
人怎样做才算内心有智慧?柏拉图有一喻,人初在洞穴,只识洞中物,若有幸跳出,见更多物与景,才觉先前之狭隘,不然则无知。寻找智慧的路,恰似一条往复跳出原洞的路,从最初的洞里跳出来,到一个更大的洞,复又跳出来,到又一个更大的洞,如此一路闯跳,日渐跳出原来的狭隘与蒙昧。
人闯跳之间,经历、思考、尝试、坚持,反复演练无数此类动作后,能感受到智慧的弱苗在内心成长。智慧可学,却无法立刻移到自己身上,必得绕一大圈路,才能长进心里,初时薄弱,无感,日渐丰厚,感而发。
智慧层层加筑,如漆上器,从薄到厚,逐日覆护内心。可是在每一层,当人跳脱先前狭隘时,智慧如何加覆内心,却如黑箱,或是哲人急欲解开的谜题。佛祖有解,不能普世,普通人只能待学者研究,畅销书科普。技能的获取,心理学家已解密,可以通过刻意练习方式达到。智慧的获取,是否也可沿着类似路径达到?
或者暂且不论未来如何得智慧,先看已有的智慧如何在过去长出。反者道之动,未来的果总发端于过去的种因。人过去的每一段经历中,皆存着智慧的种。某一刻发觉自己狭隘无知,即智慧生发之机,在此返回去细捋经历中的每片印象,或许便可寻获,究竟是哪一片助己觉出狭隘所在,折返见成长。
由此回溯,每一小段人生,都是智慧种子的土壤,翻拣琢磨,总有突破狭隘后的新认知。恰在此当,天女散花,醍醐灌顶。人如得此感受,别样奇妙,更胜珍宝。若是任这奇妙感受随意游走散失,或将汇聚成临别前的遗憾。
道心惟微,人总在微不可测的印象与观感中,觉察智慧的前因。那些印象和观感,何以寄存?不妨在心与脑的大地上,造一座独属自己的人生收藏馆。
这座人生收藏馆最奇特之处,在于时间和空间联结一体,现实必不具备建筑条件,只得存在于想象。人生收藏馆中,每一间展厅,处于独一无二的时空坐标,依据那时那地的藏品主题,设定惊奇万象的布置。
人生收藏馆里只能有一个管理员,正是自己,只能有一个游客,正是自己。管理员用思考和想象工作,用以布置的材料源自阅历和记忆,所有材料可随意摆布拼接,每个展厅,可任意扭曲装饰。游客游览时,思维在若干展厅间自由穿梭,感受材料摆布后呈现的独特氛围,只是感受,弗加改变。
人每一次突破原洞狭隘,便收藏一处印象,留一种觉悟,管理员即存入一厅。游客时时返往游历,滋养智慧之树。
收录在人生收藏馆里的藏品,是印象和观感,世人皆不同。由于为人的独特性,即使处于同一环境,每个人关注点各异,有人爱食物,有人爱装饰,有人爱建筑,江山美人各有所好;即使听到同一句话,在每个人的内心也会激起不同的反应,有人敏而自怜,有人无动于衷,有人会心开怀,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人生收藏馆的藏品随心智而变。限于心智边界,馆内收入皆为片段,难见完整事实,因而世间多罗生门。人内心逐渐变化,智慧之树生长,关注范围在变换,对事实的吸纳不断扩展。人的成熟,一部分表现于细微入里的观察与通览全局的瞻瞩,一部分表现于包纳矛盾的融通和见机而变的世故,智慧愈加贴近真实内里。人对此前藏品的印象和感受,全由心动而变。
人造一座人生收藏馆,收藏,整理,温情摩挲,感受过的才感动常在,不忘初心。人在收藏馆中,知所为皆成牵绊,便虑事深广,难冲动躁浮,可稳当健行,适得其所,即使独自造船冲浪,亦有压舱宝。
人知近所爱,远所恶,可立起独立之魂灵,做自己的天才,在苍茫浮世,有清楚的形象,不可替代。别离时,自会晏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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