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子被云游拽住箭也似的飞奔,一面奔一面说道:“看来这三九教还是挺有前途的,你现下就去找牛头三和猪佬九等人,命他们先找一个大的容身之所,我这还有二百两银子,这是翻身之本。”说着便将银子塞到了他手里。
蛮子不解道:“大哥,我们买大住宅干啥?”
云游笑道:“干大事干正事,干娘说我不务正业,我一想不错,其实我早已想好了,只是现在更加确定,你只需听我说的就是了。”
蛮子点头道:“虽然不是很懂,但大哥一向行事都是我猜不透的,比我想的远,只是我去找那杀猪杀牛的,那你去哪里?”
云游停了下来嘻笑道:“救人,你没听说母狼山有危险么?”
蛮子嘿嘿傻笑道:“大哥到底是忘不了那山中的美妇人。”
云游狠狠敲了敲他头,他这脑袋多半是被他这么敲傻的,瞪了他一眼道:“不该懂的你却都懂了。”
蛮子嘿嘿笑道:“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女大王是看上了大哥,只不知道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云游顿了顿叹声道:“我虽是个势利小人,但那女大王待我也着实不错,我知道了这个消息总要想办法劝他们避一避风头。”
蛮子嘿嘿笑道:“大哥说的是,你要钱没有,想法子却是一堆一堆的妙,这点我是最服你的。”
云游拍了拍他脑袋,背负了玄铁剑,跨上白马,轻装简行。至于为何不会功夫却还要负剑在后,他的理由是可以壮胆,再者梦想中武林大侠的样子多半就是这副打扮,一剑一马驰骋天涯。最重要的是还一定要是白马,在他脑中白马总代表了某种特殊的情感,一时也说不上来。好像大侠正义之士都以白为准,是非黑白嘛,白总是与黑相对的,你看我他妈都骑上白马了还能有错么?他一想觉得好笑,我他妈就是一无赖小人便是骑了龙也改不了本性,怎会生出这古怪念头。
其实他仗剑天涯也非以剑壮胆所用,徒然只是年少时怀有一颗行侠仗义替天行道的大侠梦而已。只是他生来惫懒又在市井中沾染了不少世俗之气,满脑子想的都是金钱权利的物欲,什么行侠仗义那都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想的事情。总算他是被一位仁慈淳朴的奶奶收养长大,心中多少还有那么些良知,不致走入歧途。况且真要以剑壮胆也是行不通的,江湖侠客的各般兵器中尤以长剑最是普通不过。大侠要特例独行的话该当腰间挂把大的杀猪刀才更有气势,这么说来最有杀气的该当为猪佬九了,毕竟是杀了几十年猪的人,心早冷了,杀起人来也管不了自己是在杀猪还是杀人。
他一路胡思乱想,想着怎样帮母狼山抵御朝廷的围剿,或者还是劝他们缴械归降。想要抵御朝廷无异于以卵击石,归降无疑是最舒服的方式。可以那女大王顾三春的脾气,归降可以,只是对象全然反了。他左右大脑也像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一般争论不休,最后达成一致取了缓兵之策,那就是撤退。就是劝他们快跑的意思,虽然有些狼狈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已经深深地说服了自己三遍,没理由说服顾三春一遍也不成。云游这么自顾自想,全然忘了顾三春对自己抛弃她而心怀怨念。
不知不觉间便行到了离母狼山只二十余里地山脚的一处驿站,当即下马歇息。这驿站甚是冷清,兴许是往来客商都已畏惧了这一带的山匪选择绕道而行,或者知道了朝廷即要围剿的消息的缘故。瞥眼看去,四张板桌只一个客人在那自饮自酌,显得尤为惹眼。
然见此人一身黑衣,桌角上摆着一口长剑,头戴黑纱斗笠正起身欲走。店家忙跑了出来哀求道:“这位大侠,你这也不像是吃霸王餐的人,区区几两银子的事,不要让小的为难。”
云游心道:“原来是吃霸王餐的,店家这话说的,难道会不会吃霸王餐还能看的出来?那要什么样才像?”
那人头也不回冷冷道:“我说了今日没有银子,他日定会还你,断某说过的话岂会言而无信,不要再这样咄咄逼人。”他这口音甚怪,听来就像说笑,让人莫名的没有任何可信感。这家伙一句不要“咄咄逼人”,生生把店家逼退了几步,倒像是店家在与他为难一般。
店家生了怯意低声道:“哎呀,大侠,我这都是小本买卖概不赊账,不是小的信你不过,只是我这小店怕不长久了,你有心还钱那时我也搬家了,这生意是做不下去的了。”
云游心想不错,你这店开在母狼山脚下想长久确实不易。
那店家胆子也不小偷眼看了看桌上的长剑,姓断的大侠大手掌按住剑柄厉声道:“别打主意,剑乃是一名剑客的尊严,我是不会把它抵给你的。”
云游想自己要建立教会那就要结交天下豪客,当即朗声笑道:“店家,来两壶好酒,再整一桌好菜,这位兄弟的账算我一起。”
店家打量了云游几眼,心想这位爷是骑马而来,出手豪爽肯为这位大侠结账定然是有钱的主,笑呵呵道:“好嘞”。
那姓断的大侠向云游拱了拱手道:“多谢,你我并不相识不知少侠何以慷慨解囊?”
云游拍了拍长凳嘻笑道:“眼缘,不知为何,我见了兄弟这副打扮就想结识,咱们坐下聊聊,在下小张仪,有几个疑问想请断大侠赐教。”他广交好友,与陌生人搭关系自有自己的一套,说是有疑问要赐教,一般来说都会因好奇而顺着他的话头接下来。
果然断大侠坐了过来淡淡道:“赐教不敢当,有何疑问但说无妨。”他把长剑摆在一旁,斗笠却还戴着。
云游笑道:“断大侠可是武林中人?何门何派?”
他听这人直来直去也爽快答道:“无门无派,人在江湖身若不系之舟,江湖门派不过是一群利益共同体而已,又何以说在下为武林中人?”
云游听他说各门派的见解有趣,哈哈笑道:“何为武林中人,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是否仗剑独行,亦或投身教派便算?这样理解未免过于肤浅。”
断大侠点头道:“瞧你这身打扮,自然会觉得你是武林中人,世人皆是以貌取人,行头完备是行走江湖的第一要务。在气势上不能输,这也是我弟教给我的江湖经验。”
云游笑道:“武林中人是褒是贬尚未可知,于武林之众者自视清高,然在我看来无非是一群武夫逞父母授体之力而已,若是我说在下根本不会功夫,可还算武林中人?”他自坦诚相见,心中直觉告诉自己此人可信。
断大侠也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然够直爽,不过你说自己不会功夫这事最好别说与他人听,高手不知敌人虚实也不会贸然出手,你不说只藏心底便好,潜龙勿用,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云游点头笑道:“多谢指教,断大侠既无门无派那何以为生?”
断大侠叹道:“正如我的名字,一生注定是漂泊无依的孤狐野鬼。无牵无挂倒也落个轻松自在。平时偶有接活,全靠行刺拿赏为生。”
云游惊道:“你是职业刺客啊,那你功夫可厉害的紧,怎会这般落魄,莫非干这行的竞争过于激烈还是江湖过于太平无人可杀?”
断大侠叹道:“当然不是,盗亦有道,断某杀人自有自己的原则,老弱病残不杀,孤儿寡母不杀,女人孩童不杀,仁义忠善者不杀,信义之士不杀,只杀我自己认为该杀之人,是非明断皆在我心。”
云游忍不住掩口而笑,倒不是他的话有多么可笑,而是他的口音古怪,再正气凛然的话语从他口中说来总觉得不是那个味了。
断大侠看了看云游似有怒意,云游嘻笑道:“对不住,断大侠的口音我有些受不了,你这人可真是有趣,这么多不杀,那这天底下还有人可杀吗?你这样能接到活才怪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道:“这不是到最后连这酒饭钱也得让少侠付么。”说完二人又哈哈笑了起来。
只听断大侠叹道:“其实天底下的人又有谁是天生便该死的?若然该死,老天又为何要让他降于人间?生死本自然之事,我总觉得干预人之生死是件大违天道的大罪恶。即令那人当真是十恶不赦却也用不着我来替天行道,我所做的不过是为了钱财,可偏生有了这许多顾虑,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干这行。”
云游若有所思道:“行侠仗义,替天行道,那是说天下无道需要人为么?可人总有自己的私心杂念,谁能保证人为的行道到最后不是在为自己而行呢?这替天行道终究成了一块正义的大旗,在这大旗的遮盖之下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利益勾结,只有天知道了。”
断大侠望了望云游似是颇有同感道:“小兄弟年纪轻轻见识不凡,来,咱们喝一碗。”
说罢云游和他举起酒碗一碰相对而饮,断大侠左手揭黑纱,右手送到嘴边这画面就像是一位娇羞的女子在情郎面前忸怩不安。
云游见状哈哈笑道:“断大侠,何不把这斗笠摘了,这样饮酒多少不便。”
断大侠摇了摇手道:“不可,我样貌怕人,恐让小兄弟受惊。再则我弟曾告诫我说再好的东西都需要包装,你看这同样是酒,普通酒瓶所装只能卖到二两白银,若是给它换上一个精致的酒瓶再贴上皇家御贡几个字身价陡然便上去了。这人亦是如此,我这黑纱斗笠便是这皇家御贡的金字招牌,你看我这把斗笠一戴是不是立马便有高手的感觉?”
云游听了险些儿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忍不住笑道:“断大侠,你可真是有意思,不过这么看确实有了高手的感觉,那你这样打扮后有没有接活更多?”
断大侠叹道:“找我接活的人倒是不少,可他们大都让我杀的都是些良善之辈,都让我推辞掉了,那也无碍,实在无事可做,在山林以渔猎为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云游心想那些找你来杀人的人自己本就心存不良,他们要杀的自是与自己对立的良善之辈,只不便自己出手,你若想按自己标准来杀人的话,该当将前来找你的人杀了才是,可这样赏金又没了,委实无法破解。笑了笑,道:“断大侠,我觉得这根本不在你包装上的问题,而是你先把这口音纠正一下,要不然你不出声还好,别人问你来者何人?你一出声说道:我乃断大侠,瞬间破功,别人不是被你打死的,而是让你的声音给笑死的”。他照着断大侠的声音似模似样的说着,断大侠也不以为意,对云游报以一笑。
云游续道:“还有你这杀人规矩能不能改一改,比如老弱贫,女人什么的,这些太广泛了,你能知道他们这些人中便没有坏人么?又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断大侠一时也无法作答,沉吟半晌道:“无为而为,清净自然之人定然不会是坏人,有为而为者反之,为之而无以为,为有仁之人,为之而有以为,为有义之人,礼为末者。”
云游听他说的似乎都是些道家主倡的观念,什么清净无为顺其自然云云,登时想到一人,骇然道:“阁下莫非便是那江湖人称孤魂野鬼的白煞星孤魂?”他听闻过江湖传言,说是武林中有这么两位兄弟,以前同为道家弟子,后来被逐出门墙,在江湖上四处杀人以为生计。只是两兄弟性情相反,黑煞星野鬼杀人从不讲什么仁义道德,给钱便杀,而这白煞星却有着自己的杀人原则,可谓是武林中的两个极端怀胎。
那断大侠见云游识破,缓缓把黑纱斗笠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白的死人也似的僵尸脸道:“正是,我与小兄弟一见如故也不必隐瞒什么,我还有一位弟弟江湖人称野鬼,只是他行事偏激与我见解不和老死不相往来。孤魂一生没有朋友,能和我聊这许久的唯小兄弟一人耳,小兄弟若是不弃我孤魂名声不佳不妨结为异姓兄弟。”
云游一怔,心想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早听闻白煞星孤魂武功深不可测,行踪不定,不意竟让自己在此给碰上了,若能和他结为兄弟那正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什么名声好坏他自不介怀当即笑道:“我与孤魂兄弟句句相投,俗话说红颜易得知己难求,今日能让我们在此相识实是天意,既是上天之意我幕云游岂敢不从,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他和这么号人物交上自是觉得多了一个靠山,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他的一贯风格,武林中人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为终极追求,他的追求则是拜遍天下英雄,都和他成为了兄弟朋友,那还用争什么争?是以连天意也用上了。
孤魂哈哈一笑也甚是喜欢,当即二人行结拜之礼,举起了酒碗向天一敬又洒在地上,再倒了一碗二人同饮。
店家在后面只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这一眨眼功夫你们便拜上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云游嘻笑道:“人生短暂,碰上义气相投的便该如此。大道若同,其人不异又怎可以认识的时间长短而论,若然如店家这般诸多顾虑,我今生只怕与孤魂兄弟也只是一面之缘了。”
孤魂握了云游双手哈哈笑道:“知我心者,幕贤弟也。”
店家听完摇了摇头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说话也这般肉麻。”
“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孤魂蓦地从怀中取了一支通体黝黑的古怪短笛出来交与云游道:“幕贤弟,这是招魂笛,即使是远在千里,只要你吹响此笛我不论在哪都能听见,到时自会来与你重会,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笛便算是兄弟还你的了,你会懂的。”
云游心道:“还我的?什么意思?”当下接过,将信将疑,听说过千里传音的功夫,想来这笛也有此效,孤魂大哥能这样坦诚以待把这般重要的信物赠给自己,自是将自己当成了亲兄弟。心下感动接口道:“孤魂大哥,你此去何处,何不与我一道同行?”
孤魂哈哈笑道:“此来是祭奠亡妻的,此刻我又复归山林,兄弟好意大哥心领,只是我早已习惯了闲云野鹤四海为家的生活。今日能遇上贤弟实是缘分,缘聚缘散半点不由人,有缘自会相见,就此告辞。”说罢孤魂戴上斗笠提了长剑,足不沾地的飞身踏行,片刻间便已不见了踪影。
云游暗暗喝彩,正欲上马,店家急道:“帐,帐还没结呢。”
他从怀中掏摸了半天,却发现一分也无,心中恍然,原来孤魂大哥送我笛是这个意思。这人真是有趣,不好开口向我要钱便直接拿了这笛子抵数,自己兄弟,这样便不算偷与骗乃是等价交换,只是孤魂大哥你好歹给我留一些结账啊。一分钱可以难倒英雄汉,几两白银便可让江湖武人闻风丧胆的白煞星孤魂以偷摸自己结拜兄弟的银两度日。然在孤魂看来这便叫作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多少人捧着真金白银求着送他都不授,这么看来被他拿取钱财倒是云游的福份了。有钱没能使孤魂出力,但却可让野鬼推磨,可见魂始终比鬼要那么傲娇一些,只是身在世间先填饱肚子再来谈理想为好,这点云游看得通透倒和人间野鬼有几分像了,这才不致沦落到像孤魂那般田地。云游暗暗叫苦,辛在自己是个无赖小人,他是大侠不能赖账,但我却可以啊。心念一动,冲着店家嘻嘻笑道:“大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店家一回头却哪里有人,而云游已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一溜烟只听“得得”马蹄声响,人已跑的远了,徒留倒霉的店家在那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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