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道是梨花( 40 )

［乡土］道是梨花( 40 )

40 节    小琪，小琪

张子琪站在三层与四层楼梯中间，不上不下，长发垂下，遮了半张脸，光线是昏暗的，衬着眸光明灭，这一座空的楼，呼吸声被放大数倍，空气中似有面镜子，让人纤毫毕现。

她抚了一下自己的脸，热热的，深吸一口气，像做了某种决定般，迈开凝住的脚步。

“哎，你怎么还没回家？"听到开门的声音，坐在床上看书的佳宁抬起头，嘴里正咬着一块饼干，突然一阵咳嗽，饼干渣喷了一书。

“哈哈……"小琪用手指着她大笑，满腹心事随着这笑声消失殆尽，前一秒她还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佳宁，这突如其来的咳嗽救了她的场。

“讨厌，你还笑……"佳宁嗔道，哗啦啦抖抖书，拍打着饼干渣。

“别不识好人心！我来慰问慰问你！想吃啥？我做好明天给你带来。"小琪一屁股坐在佳宁床上，屁股上长了弹簧般颤着。

“慰问？我哪有那么脆弱？"用脚踢了小琪的屁股，“哎，美女，我可怜的床！能不蹂躏吗？"

“真没事啊？"小琪把脸凑过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紧紧盯着佳宁，仿佛要看穿她，然而，看着她越平静，她就越心慌，她赶紧收拢目光，敛起心事。

“还是你心大，要是我肯定伤心死了，说也奇怪，我也不知道今年怎么就走了狗屎运，居然被选上优秀，听说县城有卖彩票的，有人中了五百万呢，赶明儿我去试试，嘻嘻！"

“快点买吧，中了五百万我也跟着沾点光，你吃肉时给我点汤喝。"

“真没事？"小琪又一次不由自主地问，说到底，她仍是有一些内疚，像抢了别人心爱的糖果，含到嘴里，那甜却串了味。

“真没事。"佳宁放下书，女汉子似的小琪，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小心忐忑的样子，看起来蛮可爱，佳宁心里一暖，仅有的一点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天黑之前，小琪回到家中。

全家人正等着她吃饭，爸爸的腿已经能下地慢慢走几步了，见小琪回来，一脸喜色:“闺女，有个好事，今天你姑姑给你介绍个对象，在乡政府管统计的，听说条件不错，你姑说周六约见个面。"

“爸，你怎么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人家每回一介绍人，我这儿还没怎么着，你都乐得不行！"小琪上前扶住爸爸，被爸爸轻轻挣开，“我能走了，不用扶了。"

“你也不小了，再嫁不出去都成老姑娘了！人家好心介绍你不领情，你倒是自己找一个呀，省得让我着急……你们姐儿俩倒好，正好两头，匀匀好了。"老张慢慢坐到饭桌前。

韩婷撇撇嘴，“爸，说我姐扯我干嘛？"

“嗯，不扯你了，老闺女，你年龄小，还不着急，你那恋爱慢慢谈，西瓜也得一茬一茬地熟，先解决你姐的事，周六必须去见面，别又打岔。"

“爸，这周末我们去市里考试去，你不是知道吗？”

“哦，对，那下周，下周你没借口了吧！着点儿急吧，闺女！"

老张叨叨完，再看小琪，一脸无辜样，已经自顾自吃上饭了，不觉叹了口气，女大不由爹！若是她妈还在，何苦操这份心，女儿和自己总是隔了沟坎。想起亡妻，他不禁有些伤感，当着韩翠，却不好表观出来，只好闷着头吃饭。

饭后，小琪没有像往常一样陪爸爸看电视，而是径直躺到西屋炕上，假寐。韩婷则趴在炕上，又抱上她心爱的琼瑶小说，少女的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一看就是入戏颇深。

小琪侧过身，眯着眼看着韩婷，第一次对她有了深深的羡慕，这个普通的女孩，那么简单，又那么快乐，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知心的爱人，她的幸福很普通很世俗却令人向往。

而自己，终究和她是不一样的。

闭上眼睛，便又看见那橄榄枝远远伸过来，向她妩媚地招手，她像一尾被诱饵的香一点一点诱惑的鱼，循着内心的声音，试探着向前，未知的地方，或许是天堂，或许是深渊。

她的脑子里不断闪过下午那一幕。

评优结束后，她在楼道里迎面碰上了刘硕，躲是躲不过的，她硬下头皮打招呼，她隐隐猜到评优的事是他的手笔，她害怕他对她的觊觎，又感叹着权力的力量，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不安。

“小张，表现不错，继续努力！"冠冕堂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听出了不同的意思，她听到她的心在颤栗，她的笑苍白羸弱。

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困住她，她是一条翻腾的鱼，翻起着不起眼的水花。

在这暗夜，心事无人能述，若能像韩婷，做一个简单快乐之人也很好，但是，人生总是有那么一点欠缺。

她想起多年前，母亲推着双轮的车，车上放着一台缝纫机，她小小的步子紧跟在后面，丈量着每一寸土地，母亲去十里外的集市上给人做衣服，她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一路想像着集市上香喷喷的烧饼。

“闺女，妈挣钱给你买好吃的去。"母亲隔空向她微笑，面孔模糊，慢慢淡去。

那条路越走越长，越走越远……只剩下自己。

佳宁，对不起了！她默默地对着黑暗说，而黑暗很快将她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