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声声念旧人

文/雪落青丝

“叮铃，叮铃，叮铃……”远处传来一串清脆的铜铃声，原来是一队骆驼。我用眼光承接它们，又目送它们走远。良久，眼看着赶驼人和骆驼走进了西天的云霞里，还不松开目光，只因铜铃声躲进脑海久久不散，终于叩开了记忆的大门……

太阳快要下山了，小路尽头传来咒语般的铜铃声。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二伯驾着驴车过来了。突然地，猛跑一阵，装作不认识，屏蔽掉喊叫声。

心里埋怨二伯不在家好好种地，偏要跑到城里运送垃圾车。气鼓鼓的我两手使劲搅着衣服，两脚也不闲着，一下一下踢着路边的石子。

那群爱欺负人的男孩子追在后面，一边捏着鼻子做出嫌臭的样子，一边学二伯叫我：“灵灵，快来拿垃圾堆里翻出来的好吃的。”

以前，二伯在家种地，每次来都给我和妹妹一人一小包爆米花，一毛钱一包。只小小一包，就足够让我们满足。

如今，二伯挣钱了，再买爆米花就给我们买大包的。他驾着驴车运送垃圾一趟只有几元钱，却比种地好很多。可是，只要驴车一来怪味也跟着来了。

我不想被小孩子们嘲笑，也不愿意再接二伯递过来的爆米花，听到或者看到驴车就拼命跑开。

后来，二伯大概知道我为什么躲他了，再来的时候还是买爆米花，他不唤我，只把爆米花举起来，远远地冲我摆摆手，示意我等他走了到路边去拿。

又一次，二伯向我发出暗号后把爆米花放在路边草丛里。看着二伯的驴车渐行渐远，我飞奔至放爆米花的路边，刚要弯腰去捡，身后传来一阵小孩子们的嘲笑，一个个又拍掌又捂嘴：“还是要捡垃圾吃……”

小孩也是要脸面要自尊的，我抓住爆米花，迅速直起身来，朝最嚣张的一个男孩子扔去，爆米花砸在他脸上，激怒了他，他冲过来推搡矮半头的我，旁边的小孩儿拍手叫好看热闹。我又气又恼跟他撕打起来，打不过，被推倒在地。

不知二伯走了多远看到了这一幕，他将驴车停在路边，往我这里赶。他大声呵斥打架的男孩儿。那群淘气包一看这阵势做鸟兽散，临走，一脚踏破地上的爆米花袋子。

不等二伯赶到，我已站起来了，身上有土，负气不去拍，他要伸手替我拍土，被我闪身躲过了。

见我躲，他一怔，遂又弯腰去捡散落的爆米花。我见他佝偻着身子，双腿略弯曲，想要努力蹲下去，却不能够。他两鬓斑白，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十指尚不大干净，指甲里藏着污垢。仔细看他的手竟颤颤巍巍。

一粒粒、一颗颗的爆米花被他安抚在包装袋里。

就是等待这个时机，要把别处受到的委屈转化成愤怒统统发泄给二伯，爆米花递过来，一巴掌打翻：“我不吃垃圾里捡来的！”吼叫着跑开了。

没等我忏悔自己的虚荣和任性，二伯就病倒了。他似乎是突然就生了很重的病，听大人悄悄说是食道癌晚期。不懂什么病，只知道二伯一天比一天虚弱。

打那起，二伯再也没赶着驴车进城，再也没给我们买爆米花。

二伯自己推断，生病是跟丢掉的半条鱼有关。一条咸鱼他自己吃了数日，没吃掉，倒在树底下，觉得浪费了可惜，又捡来回锅。

病床上，二伯笃定地说一定是这个原因。嘱咐我们日后别再吃掉在地上的东西。他是看着我说的，眼神慈祥又怜爱，可他太虚弱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只怪当时的我不会道歉，只知道哭，直到眼里淌不出泪来。

想起二伯，一生无儿无女，曾经问他二伯母哪里去了，二伯煞有介事地说吃饭撑死了，问吃的什么，答，吃了三大锅饺子，长久以来竟信以为真。

再想，二伯带我去串亲戚，乡下土路，远得很，总也不到，自行车架上坐得双腿麻木，一只凉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下车时才意识到掉了鞋。只能光一只脚走路，二伯怕我扎脚，骑车回去寻，结果是白白跑一趟。

他当时冲我发脾气，我委屈，却不敢反驳，他不知道，我心里正暗暗高兴：一双男孩样式的凉鞋丢了多好，有理由再也不穿那么难看的鞋子了。终不能遂愿，二伯赶集竟又给我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

在二伯家呆久了腻烦，想回家，可是路远，二伯又没空送我，央求他送我去十里外的大姑家。

我的大姑有六个孩子，五个姐姐只有一个弟弟。去的那天正赶上二姐切西瓜款待客人，看着桌子上诱人的西瓜，我伸手去拿的时候被表姐伸手拦下，说要留给表弟。有泪在眼眶里打转，赌气一走了之。

永远记得二伯见到眼泪鼻涕满脸的我时有多气愤。见我哭他也狠狠地哭，一把抱过我，心疼地端着我磨起泡的脚看了又看。因为一块儿西瓜，二伯竟去和大姑吵了一架，他是不想叫我受半点委屈。

我俩回去的时候，二伯买了个特大的西瓜，不等他切完，我抓起来就吃，他咪咪笑着坐在一边看着我。

一声抱歉没来得及说，一生受愧疚所累。

二伯走了二十五年了。这么多年我从未将二伯忘记。

忘不了二伯的音容笑貌，忘不了二伯驾着驴车远远望我的那一眼。那种讨好与谨慎，忘不了阵阵清脆的铜铃声。

二伯，若你泉下有知，定要知道，不懂事的侄女早就知道错了，有生之年，她永远不会忘掉她有一个多么疼爱她的二伯，也忘不了那一串清脆幽远的铜铃声。

简书ID:雪落青丝，微信名：yjzh0508（赵灵儿）。

一名特教老师、幼师，平时喜欢写写画画。一个努力认清方向，寻找自我，实现自我的写作者。写作，我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