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老了。
连年轻时穿得最好看的黑色夹克,穿在身上也不免有了一丝伛偻的味道。毕竟,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是啊,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为什么别人家都安安稳稳地在家享福,而她就非要在寒冷的冬天顶着寒风出门,冻得头疼,连帽子也遮不住透进来的寒风。
邻居家的大儿子前两年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毕业了就在那里当了律师,逢年过节回家的场面是何等热闹,连人都是被亲戚围在中间簇拥进去的。可是自己的儿子呢?学习不中用,打骂没用,高考落榜去学了修理,平常回家骂他没用他也不恼,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冲自己嘿嘿傻笑。真是跟他爹一样,胸无大志,人穷志短。
小姑家的地皮正赶上拆迁,一下分得了三套房子。本来两家差不多的条件,甚至还不如自己家。现在因为拆迁补偿,小姑家一下子发了,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为什么我就没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呢?为什么我家就没赶上拆迁呢?
她呼出一口热气,瞬间在寒风中化作渺渺白烟。心里有些愤愤不平,真是同人不同命,她想。
愤怒间她又想到了表姐,明明还比表姐年轻几岁,现在却老态百出。
年轻时表姐没她好看。两人都爱穿红大衣,可每次两人穿红大衣出门,小伙们的目光只黏在她一人身上,不知多少次羡煞表姐。
只不过表姐嫁了个好男人,能挣钱,早早地搬到城里享福去了。不用像她这般起早贪黑,过了五十的年纪除了操持家务,还要为了生计奔波。
她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忍着因为常年劳累引起的腰疼赶路。
“嗳,你不会走慢点!”
她皱眉瞪着只知道一个劲儿往前走的他,没好气地嚷嚷。
前面的人听了,步伐果然放慢了些,转过身,仍顶着一张笑脸。
“哦哦,好。”
她看了,突然感到胸中烧起一股无名之火。
就知道笑,有个好脾气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钱花!
大路上的车“呜呜”地长鸣着呼啸而过,一辆接着一辆,川流不息。
一道汽车的长鸣使她从愤愤不平中清醒过来,已经走到路中间了。她不免有点慌,从年轻时,她就害怕从这样长长的,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车流中横穿而过。
她张了张嘴,有点想叫住那个只离自己几步远的人,却终是没发出声音。
突然一只手探到了她眼前,那只手又粗又短,手上的皮肤因为寒冷已经有些发红,手背上干裂翘起的皮肤如同干涸起块的河床,指尖也有些干裂的老皮。
“来,”他向她说道,“要过去了。”
她怔了一下,突然快走了几步躲到了他的身后。除了没有把手搭在他的肩头,一切的动作与当初那个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毫无二致。
她一抬头,对上了那双被风霜刀剑,无情岁月摧残后眼角皱纹深刻的眼睛。
可为什么,还是这样温柔。
她又走了几步,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将她扯到自己身边。
“要过马路了,看车。”
那只手还是温热的,温暖细细悠悠的传到她微凉的手上。
她突然想起三十年前。
冬天的风微微吹起红色大衣的下摆,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颇有些手足无措。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捉住了他揣在黑夹克里的那只手。
“车好多,我怕。”
身边人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又用力回握住她微凉的手。他偏过头去看来往的车流,熟稔又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别怕,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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