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说的是,这人世间的感情,有的时候,并不懂是怎样的事物,却让人跌入其中,不可自拔,甚至献出自己至高无上的生命。
感情有缘故吗?汤显祖在《牡丹亭》的题词说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所以,他笔下的那个杜丽娘,便可以从生至死,又从死至生。
大抵年少之时,我们都期盼过这样的一段爱情,两心相许,生死白头,而最难抵过的是平淡以及人心。
怪乎,在诗词里,我们会这样歌咏爱情“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现实却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一切逝去的东西,皆因美好,而被人留恋记住,又因为得不到,才更显得美好。但不可留住的东西,却往往犹如镜中花、水中月。爱情,有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美丽,拨开现实的外衣,也可能是满目疮痍。
有这样一位女子,也曾对爱情有所憧憬,最终幻灭,最终又因情感毁掉了自己的一生,她就是鱼玄机。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若你没有见过温庭筠的本人,一定会先被他的才情折服。
菩萨蛮
温庭筠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是“花间派”词人温庭筠的代表作,不知在他笔下的女子有多美,又有多惊艳。而读过此诗的少女,在那纱窗下,不时描摹眉色,又不时细细吟咏,彼时,她还不叫鱼玄机,她被唤作鱼幼薇。
她与温庭筠相遇的时候,不过才十岁。因家道中落,父亲离世,母亲在青楼中做一些浣洗衣物的工作,于是幼薇开始在青楼中流转。
留恋花丛的温庭筠是青楼的常客,于是,隔着三十岁的年岁,才子与才女相遇了。两人诗词唱和,好不默契 ,怜惜才华的温庭筠还将鱼幼薇收为了自己的徒弟。
温庭筠长的丑,听说形似钟馗。可是,在小小年纪的幼薇眼里,她倾慕的是才华,是智慧,是那随时被泼洒的墨香。陷于才华,说的也不过是如此吧。温庭筠也欣赏鱼的才华,于是以江边柳为题,考验她的才华。
谁知,才十三岁的鱼幼薇思考片刻,便作诗一首。
赋得江边柳
鱼幼薇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正是应该天真烂漫的时候,用的词偏偏是“荒”、“老”、“惊”、“愁”,这样带有悲观色彩的词语,从这些词中藏着鱼玄机对生命无常的悲叹与惋惜,少年老成的她并不知道人生的归宿在何处,她牢牢的抓住了人生中唯一的温暖——温庭筠。
我们都渴望温暖,而对于年幼的鱼玄机来说,那个时候如同太阳一般照耀她的便是温庭筠,她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自己的老师。
遥寄飞卿
鱼幼薇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
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自君别后,瑶琴懒弄,书信不寄,只是久久的思念你。鱼玄机对自己的老师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女子在爱情中,向来被认为是被动的。但是,鱼玄机从小的性格便独立好强,在她年幼的时候,就具备了现在很多人不具备的勇气:喜欢什么,便主动去追求。大抵是她的人生本没有什么是天生便有的,一无所有反而给了她很多勇气。这个阶段的爱情于她,是春心萌动,一片痴心,专注、深情而隽永。
虽然温庭筠爱惜鱼玄机的才华,可是中间差了三十多年的年纪,他无法娶她做妻,又不忍让她为妾。本是一番好意的他,将幼薇撮合给了当时的状元郎:李亿。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当今状元,风流才子。
但凡女子都会被这两点打动,幼薇也不例外。才貌俱佳的幼薇也深得李亿的喜爱,两人诗词唱和,莫不似神仙眷侣。
但是命运似乎又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在身不由己的年代,出身不好已经为她的人生开启了一个不好的开端,而嫁错了人又为她拉开了下半场的人生悲剧。
李亿本有发妻,因嫉妒她与李亿的情感,便动用娘家的势力逼迫李亿休去鱼玄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李亿毫不犹豫的将鱼幼薇送去了咸宜观,还劝告鱼幼薇这是权宜之计。
鱼幼薇正式改名鱼玄机,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却谁知他临别前的一眼却是此生最后一眼。
鱼玄机本以为可以等待李亿解决好家中之事,两人一起双宿双栖,却没想到李亿自从别后,再也没有找过她。细细打听,才知道李亿已经携家眷奔赴扬州。
好一个负心的状元郎。当初山盟海誓,还在耳边,如今不过拍身走路,却连个招呼也不打。
在一个暮春时节,桃花刚刚落满了道观,鱼玄机执着拂尘路过观前,却听见几声低低的哭泣。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位村妇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希望丈夫能够回心转意。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从窥宋云,何必恨王昌。
鱼玄机默默的吟出了这首诗,转身离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想来,在她心里还是渴望那一份真挚的爱情,可惜,她与爱情之间总是差了一点点运气。在这段爱情中,更多的是卑微、隐忍,却换来的只是无情的抛弃。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计结果的付出,往往是悲剧收场,爱情与世情一样,皆是有来有往,方成正果。
此去经年,忘了也罢
心灰意冷的鱼玄机才终于看透了爱情。
如果说世间上,任何事情都可以努力争取,可是偏偏情之一字,最是恼人,而人心二字,最是无常。有人说,爱情是手里的一捧沙,你抓的越紧,流失的便越快,多少人面对变幻无常的感情,只能感叹一句“随缘”吧。
鱼玄机,不要随缘。
越是得不到什么,便越要得到什么,看透爱情的鱼玄机对老天说了一句“爱情,见鬼去吧,老子要快活。”
备受人生挫折的她,终于相通了自己的人生观。能够抵御人生风险的,不是男人,而是她自己,只有自己才能给予自己人生最充实的幸福感,从此她对爱情的态度不再是卑微的,而是主动的,我喜欢,我想要。
她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少女时候的自己,那个只为自己活着的自己。她不在乎门第高低,不在乎地位差别,在道观里广聚才子,而生的好看些的,便可以在道观留宿。
浮名也罢、都是虚妄,世俗也罢、能奈我何。反正只此一生,女子不可以专心功名,登朝拜相,那我便在情欲的世界里称王,什么闲言,什么碎语,都随了他去吧。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快活的一段世间了,当丢开了世间的很多拘束,她打心眼里为自己的感情活着。今日开心了,便多喝几杯酒,明日快活了,便多赋一些诗,比如对喜欢的男子表个白。
迎李近仁员外
鱼玄机
今日喜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
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
李近仁、左名扬成了她座中的常客,而她最喜欢的,还是乐师陈韪。
感怀寄人
鱼玄机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世人钦。
月色苔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爱情这东西,本来就是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的。任是鱼玄机和众多男子相欢,也依然容许不了背叛。当她知道婢女绿翘与陈韪私通,一怒之下杀死了婢女,从此啷当入狱,被处死。
可怜一代才女,又因为一个情字,香消玉殒。
而鱼玄机一生所渴望的爱情,至死也没有真正得到过。而流传下来的,只有那句她对于爱情的哀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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