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

作者: 小火君totora | 来源:发表于2017-12-10 22:43 被阅读45次

    (一)

        26号站台,杨小文等车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像往常一样看了看手表,7点20分,再过五分钟公交车会像平常一样缓缓的驶入站台,他跺了跺脚,秋天来了,天气比平常更冷了些。杨小文搓了搓手,车刚刚好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登上了车,车抖了抖,他感到身体被随后而来的人碰撞了下。“对不起。”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了头,一张煞白的脸印上了眼帘。他愣了愣。

         那是一张被油彩已经完好的勾勒过的脸,在阳光下,与这世界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白色的油彩显得脸上的皮肤如雪一般白净,红色的腮红如同丹霞,油腻腻的嘴唇让人不敢沾惹。眼前的人似乎也是愣了一愣,随即脸上又挂上了一抹笑容,她抬起手,微翘的兰花指整了整包在头上的头巾。

         杨小文也礼貌的笑了笑,好奇心作祟的他张了张嘴,“您这是要去唱戏?”对面的人丹唇微启,礼貌的点了点头,“今天要赶场,就先扮上了。”多年的化妆经验,让身为化妆师的杨小文对姑娘的妆面露出了赞赏的目光。

        “这是您自己化的?”姑娘笑了笑,那声音好像是飞出谷的黄莺,她点了点头,“是啊,自己化习惯了。”

        杨小文点了点头,“我今天也是要给一个剧团化妆去,他们今天要演《牡丹亭》,很多人都不会化妆,他们团长请我去化妆,顺便教一教他们。”

       “哈哈。”姑娘又笑了,“可巧,今天我演的就是杜丽娘。”

       杨小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姑娘,“所以,等会,咱们可能还是去的一个地方呢。”

      “我们团今天在流花公园演出,听团长说,今天请了一个大化妆师来帮忙,可巧,就是您吧。”

       “大化妆师不敢当,平时只是在各个剧团流窜,哈哈,我叫杨小文。”杨小文伸出了手。

         姑娘腼腆的笑了笑,那包在头上的纱巾略微的被风吹得动了动,她有些羞涩的伸出了手,“流莺。”姑娘怯生生的说出了这两个字,那嫩嫩的声音倒真的好像是一只流莺。

        “哈哈哈,这名字很贴切。”

        姑娘又低头笑了笑,头纱被风吹得微动了动,像一朵不胜娇羞的水莲花。

        “杨先生,您来啦,恭候好久了。”杨小文和流莺走近了剧团的后台。今天的舞台是露天的,所以大家都是在幕后搭好了帐篷,杨小文走进剧团,一众演员都在恭候着,流莺径直走进了衣架后面开始换衣服。

        杨小文拉过了王团长。

        “这位流莺小姐不用化妆吗?”

         王团长笑了笑,“这位流莺小姐,是我们特邀请过来的,我们团一直演杜丽娘的姑娘怀孕了,最近不能再演出了,我们小剧团,都是民营的,平时哪里有分什么替演啊,眼看都要支持不下去了,之前的演员就推荐了这位流莺姑娘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衣架后面突然传来了练声的声音。

        “你听,这嗓子多好啊。简直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啊。”

         杨小文一边给柳梦梅上装,一边斜着眼睛瞄着那衣架后面。水袖翻飞,不时的瞥见一抹白色灵动的摇曳。

         “是唱的好,比你们之前那个丽娘好多了。”

         “停半响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隔着半边门,那娇滴滴的声音缓缓的传来。

         “就是,就是,这个流莺有些奇怪。”王团大量了四周,突然低下头说道。

         “我们从来没见过她卸妆的样子,她每次来,都是上好了妆才来的。”王团的声音又低了低,“所以,我们从来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杨小文手里画眉的笔停了停,他笑了笑“准是这姑娘嫌弃你们剧团的化妆水平不高,人家也不好意思说,就直接化好妆过来了。”

         王团也尴尬的笑了笑,“除了这点外,这姑娘每次都是开场前准点来,又准点走,从来不和我们多说一句话。”

        “那排练呢?你们不是讲究个磨合吗?”

          “我们不用磨合。”底下的柳梦梅突然开口说话了。“流莺每次跟我一上台,就好像排过了几百遍一样,走位,唱腔,我们好像一开口就能合上。倒是有点像我在学校里面学戏的一个老同学啊,不过,我问过她,她说不是在那里学的戏,哈哈哈,人家就是这样有天赋啊,就是老天爷给饭吃。诶,我说,小文,你倒是快点画啊,我这该上场了。”

         杨小文呵呵的笑了笑,王团在一旁拍了拍柳梦梅的扮演者,孙蔚然,“怎么跟杨先生说话的呢。”

        “哈哈,没事,我和蔚然是一个学校的同学,不用客气啊。”

        王团也呵呵的笑了笑,“那就麻烦您了,我去看看其他的演员。”

        杨小文小心的画好了柳梦梅的脸,带上帽子的孙蔚然站起身走了两步,执一支垂柳就上台了。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孙蔚然缓缓的唱着,那杜丽娘一个转身,眼波轻转,深情的望着柳梦梅。在后台观望的杨小文的心也不由的跟着动了动,透过柳梦梅,他觉得那双多情的眸子好像落在了别处,他顺着她的眸子看去,他看见了自己,四目相对之间,他竟然无法躲避。

    (二)

         26号站台,今天的车比平时晚了五分钟,车站旁的杨树开始落叶了,又比上一月冷了一些,今天杨小文居然还找到了一个座位,他裹着一身大衣,开始打量车厢,果然在车后门发现了那一个煞白的脸。今天那脸上除了画好了往常的戏妆,还有一道火红的刀疤,似一朵开在三月里的桃夭。

         她的身边倒是空出了一大片位置,大家都如同躲着鬼魅一般躲着她。杨小文挤到了她的身边。

         “今天您这妆面不像是演出杜丽娘啊。”杨小文小心的打量着那道刀疤,用的是红色的颜料画上去的,却衬的眼睛格外的哀怨。

         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

        “看我这刀疤就知道了,今天演出的是钟无艳。”杨小文也跟着笑了。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哈哈哈。”

        “哈哈,团里排的新戏,我今天是去排练呢。”

        杨小文愣了愣。“排练您这也扮上了。”

        那姑娘舞了舞头上的纱巾,“无时不在角色里才是,扮上我才有这感觉。”

        杨小文不由的伸出了大拇指,“您可真勇敢。”

         流莺把他的手一拍“您是觉得其他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吧,哈哈,其实我是个戏疯子,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哎呦。”车子摆了摆,他二人都没有站稳,那姑娘便倒在了杨小文的怀里。杨小文只闻到一股脂粉的香味,这味道让他有些心神激荡了。

         “我今天去别的剧团给演员上妆,要不等你演出完,咱们一起吃饭,听戏品茶。”

        “嘿呦,我给那么多人演过戏,倒是没什么机会看别人的演出。”

        杨小文点了点头,“要不我等你演出完卸了妆再来?”

        流莺一挥手,“不用,带着戏妆更有感觉。”

          52号茶馆。杨小文以前做学生的时候,特别喜欢来这里看戏。那时,他在隔壁的某某戏曲学校读的化妆专业,他没钱去大剧院看戏,就来这个茶馆琢磨这些演员的化妆。这里的演员其实也不是什么角,大部分也是从他就读的那个戏曲学校出来赚外快的学生,没事就来这里唱唱戏。那时,他就老是混到后台,看着这里的老师傅是怎样给演员上妆的,那一张张稚嫩的小脸经过油彩的丰富,一个个都粉扑扑,红嫩嫩,犹甚可爱。这茶馆里也不唱新戏,翻来覆去不过唱的是《牡丹亭》、《玉簪记》之类。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台上的柳梦梅与杜丽娘正深情款款,一声翠滴滴的声音打破了这格局。

       “小文。”一张铺满了油彩的脸呈现在了他眼前。

         “哈哈,你这来的正好,等会就到《寻梦》了,这可是杜丽娘的独角戏。你画着这油彩,倒好像是从戏里面走出来的一样呢。”流莺静静地坐下来看戏,今天她带的是淡蓝色的纱巾,围在头上,隐约透出一股风姿。杨小文只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的感觉。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台上的杜丽娘唱的哀婉动人。流莺也拈了一个兰花指,嘴里轻轻的哼了起来。

          杨小文一会儿看看台上的杜丽娘,一会儿看着身边的流莺,灯影恍惚之间,这两个人好像突然重合起来,重合到第三个人身上。他觉得眼前的灯光好像有些昏暗了,一个声音突然在心里响起。

         “小文哥哥,你帮我化妆好不好?”十年前,他还是戏校的一个学生,学校里面的学生总是亲切的称他为小文哥哥,缠着他化妆。当时有两个姑娘,一个叫凤儿、一个叫娇春,唱的不相上下,总是来这个茶馆唱戏。

           这两个姑娘长得像,唱的也像,难分伯仲。恰好,被同一个导演看上,让他们出演电影《游园惊梦》的主角,为了更贴近剧中的角色,这两个姑娘开始琢磨化妆,总是缠着他请教。

          十年了,他对这两个姑娘的印象特别深刻,他看着眼前的流萤,朦胧中,好像这侧脸有一丝丝的神似,可是这脸庞却明显的更加的冷峻。

         他的心里起了些寒战,他咽了咽杯里的茶,却发现不知何时台上的杜丽娘好像走到了他面前,他有些恍惚了,再定睛一看,是流莺捂着嘴对他傻笑。他也想回一个傻笑,却觉得眼前一黑,一骨碌栽在了地上。

    (三)

        杨小文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的不能动弹。一张油彩画的脸印上他的眼前。

        他挣扎着动了动,“流莺,流莺,你这是干嘛。”

        流莺笑了笑,那油腻腻的嘴唇趁着牙齿更加的洁白。

        “流莺?呵呵,杨小文,我等了十年,就等这一天了。”

        杨小文挪了挪身体,“流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做什么?”

        “杨小文,你记不记得十年前的娇春?”

          杨小文只觉得震了震,他的眼前印上了一张脸,让他有些害怕。十年前,凤儿与娇春各自准备了一个月后,要正式去导演那里试镜,而杨小文正好是负责他们二人的妆面。在给凤儿化妆的时候,他被递过了一盒药粉,和一张银行卡。

         “把这个掺和在油彩里,只要一点点,娇春的脸就会过敏,她就不能再试镜了,这既不会伤害他的身体,又不会有人知道,你就可以得到这2万块钱。”杨小文想拒绝,可是2万块那个时候是他要替很多人化妆才能得到的,他瞧了瞧四周并没有他人,便小心的接过来了这药粉和银行卡。

          娇春上好妆面,就说自己的脸有些痒,但是她却愣是忍着,直到最后试镜完成,她才敢去医院,后来,听说她被选上了,可是却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杨小文也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你是娇春?”杨小文缩了缩脖子。眼前的姑娘露出一丝苦笑。

        “当年的娇春早就被你们害死了。她死了。”流莺突然拿出卸妆棉。

         “给你看看你们害死的娇春。”她一片片的揉着自己的脸,那油彩一大片一大片的脱落,露出一张黑色铁青的脸。

         “你看呐,哈哈哈,上多少油彩才能盖住这张脸。”那脸上的皮肤已经溃烂了,极其不均匀的肤色,黑一块,青一块,像是地域里的青面罗刹。杨小文往后挪了挪。

        “娇春,我给你钱,你去整容,好不好,你不要害我啊。”

        流莺,也就是娇春,一把抓过他的领子。

         “整容?如果整容能治好的话,我会沉寂了十年吗?杨小文,这张脸,是你们害的,我要你们来赔偿。”说完,她抽出一把刀子,轻轻的在杨小文的脸上比划了下。

        “娇春,我只是受人指使,你要找人报仇,应该去找凤儿。”杨小文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一伙的吗?凤儿,哈哈哈,你们以为她真的怀孕生孩子了吗?”娇春转过自己的半边脸,那半边脸上的肤色白皙如雪,和这半边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半边脸,她已经用她的脸补偿过了,现在是你了,杨小文,该用你的脸来换我这半边脸了。”

        “不,不要啊。”杨小文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四)

         26号站台,今天的车比昨天又晚了五分钟。杨小文一脚踏上车门,车缓缓驶去。

         “好,咔。”导演在车上握住杨小文的手,“补拍的这个镜头不错,小文啊,没想到你做化妆师,演出化妆师演的还蛮好。”

         “导演,这是本色出演嘛。像您这个戏里,大家都是本色出演啊,您看看流莺本身就是戏曲演员,这个戏班子也是我们市区的戏班子,大家都是演自己嘛,有啥难的。”

         导演点了点头,“要不是经费紧张,谁不想请大明星啊,不过,没想到虽然我们大家都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演的倒是很好。”

         杨小文笑了笑,“是啊,导演,这个本子是您独创的,不愧是以前剧团一枝花,不仅能唱戏,还能做导演,这样古怪的剧本,您也能想出来。”

        导演握住了杨小文的手,“还是靠你们支持,晚上,我请你去52号茶馆喝茶。”

         杨小文笑了笑,斗胆用手揩了揩导演那张脸,“导演,这补脸的脑洞也就你想的出来,哈哈哈,我们去喝茶呀。”

       导演的脸僵住了,杨小文的脸也僵住了。

       顺着杨小文的手揩下来的粉底,他看到导演的脸上若隐若现的缝针的痕迹。

       他觉得背后有些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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