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71年,咸通十二年,秋,鱼玄机,殁。一说是因善妒错手杀了贴身婢女而被处死。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鱼玄机,本名幼薇,她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由春到夏,此去经年,一世繁花,少年时才气过人,虽为落魄人家的女子,在文人墨客云集的长安亦能为人所闻,师从“花间派”鼻祖——文豪温庭筠,与温庭筠亦师亦友,纠缠了一生;后补阙李忆,本以为能情投意合,相守一生,却为李忆正妻所不容;出家为道,却是看破这虚妄红尘,放浪人间,聊慰深情。最后有传说是怀疑贴身侍女与自己来往的乐师有私情而妒火中烧,错手杀死了侍女绿翘,事发被京兆尹温璋所处死。
历史如风沙把所有的爱恨怨仇都埋藏在了遥遥荒漠之中,咸通十二年的鱼玄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回想过往种种,或青涩稚嫩如江边新柳,或深情如李府院墙内厚厚堆积的红叶,或荒唐如玄宜观门口的络绎不绝的马匹......究竟是何种心绪,2018年的我们不得而知。可是我们可以从鱼玄机留下的仅仅四十余首诗去追溯、去体味这位唐代四大女诗人之一的鱼玄机,作为一个女人,走过了怎样的一生。
二十四岁,鱼玄机身陷囹圄,散发着阵阵恶臭的牢房,昏暗不见天日,耳边弥漫的是狱卒囚犯的调笑淫语。自小被称为才女,自喻为牡丹,料想鱼玄机此时必会是羞愤难捱,无地自容,但是似乎错了,此时鱼玄机留下的是《狱中作》(残句)——
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纵使受尽凌辱,一腔诗情化作秋水,也无所惧。深情已是枉然,惟明月清风常伴己心。
时间在向前推一点,那年,深爱的,却辜负了自己的李忆,把自己遗弃在玄宜观后带着爱妻一走了之的李忆,又回来了。他回来了,是该恨吗?可是恨不起来,毕竟是自己深爱的人。留下的只有深深的想念。
《左名场自泽州至京,使人传语》
闲居作赋几年愁,王屋山前是旧游。
诗咏东西千嶂乱,马随南北一泉流。
曾陪雨夜同欢席,别后花时独上楼。
忽喜扣门传语至,为怜邻巷小房幽。
相如琴罢朱弦断,双燕巢分白露秋。
莫倦蓬门时一访,每春忙在曲江头。
犹记把酒言欢的雨夜,雨声滴滴答答仿佛还敲打在心上,自别后却只能独自倚栏赏花。
翻翻这几年闲居的新愁旧赋,满满的都是子安,纵使你负我,可是你的名字却依然刻在我的心上,落笔尽是你。所谓愁绪,只不过是对你卑微到尘埃里的一点点希冀,希冀你还能记得我,记得我们曾经心意相通的刹那芳华。子安。
《情书(一作书情寄李子安)》
饮冰食檗志无功,晋水壶关在梦中。
秦镜欲分愁堕鹊,舜琴将弄怨飞鸿。
井边桐叶鸣秋雨,窗下银灯暗晓风。
书信茫茫何处问,持竿尽日碧江空。
书信茫茫何处问,最无用的深情便是深情无处可寄。
《江陵愁望寄子安》
枫叶千枝复万枝,
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
又是一个秋天,秋情悲瑟,枫叶重重叠叠,如火,生生扎疼了眼睛,眼眶微热,怕只是枫叶太红刺疼了眼睛。暮色之下孤帆一页,明明知道你不可能踏舟而来,却不自觉极目远眺,脚下的江水荡荡,能不能淌着我的思念流到你的脚边。
可是,子安,是什么让我们走到这一步的呢?我们相识是因为老师,温飞卿,是老师,是朋友,更像是我的父亲。我自幼丧父,温飞卿听闻我那不值一提的诗才,却特意来到我肮脏的,弥漫着妓院脂粉味老巷破院,他指点我的诗,也为我的人生燃起了一抹不曾有过的火。
《卖残牡丹》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我曾经也自喻为牡丹,我应该是高贵的、一尘不染的,要真说起来我应该生在宫里呢!我曾经也有让王孙贵族也不可高攀的心气呢!可是,子安,为了你,我卑微到尘埃里去了,我看似放浪形骸,可是有多少真心呢?我唯一能诉说的对象,只有我的老师。温飞卿,远走他乡,我多么想念他,我多么想告诉他我所有的委屈。
《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我的老师,他可以理解我,我和他往来诗篇,藏着我最隐秘的心事,藏着你带给我最深的痛苦。月中邻乐响,耳边那些来来往往的自称是文人雅士的人们还在高谈阔论,嬉笑唱和,我陪着笑和,端起酒杯的瞬间向窗外一瞥,啊,又是这一片将明未明的青山。
回想起,你带给我最深的痛苦的那段时光,你还记得吗?你大概是不记得了。本来的柔情蜜意,突然一下就冷淡了,我只是你的妾,而你的妻,要你离开我。而你,我深爱的你,你照做了。我只能勾起嘴角的笑,我的骄傲不容许我这样留下眼泪。何况你跟我说我只需要在玄宜观呆三年,等着你,三年后,你会来接我。而三年后,我等到的是你带着爱妻远走赴任。我,永远被你遗弃在这个清冷的道观。于是,我打开了道观的大门。
我所有隐秘的痛苦,我用我的诗向你控诉。
《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色既倾国,思乃入神。脱尘绝之貌,玲珑剔透之才,本该如牡丹般绚烂,结局却似残菊凋零在长安之秋。
一个女人,心比天高,如男儿般洒脱游弋于翰墨文林,与男子争才之长短;亦放浪形骸,洒意人间,即使在狱中也能歌“明月照幽隙,清风开短襟。”
高贵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也卑微如落花陷入泥淖。
这个叫鱼玄机的女人,是幸运的,她遇见了爱情;
这个叫鱼玄机的女人,是不幸的,她遇见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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