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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湄青萍
栀子花是早过了花期的,如今在我桌上盛开着的,据说是四川远道而来的品种,易养易开。刚买来的那天,只有一朵半含半开,其余的都花苞紧锁着。我原以为要等上几天,没想到,翌日晚上,就接二连三地开了四五朵。
我惊喜地俯身凑近,馥郁的花香萦绕鼻尖、又沁入心脾,竟有点舍不得去睡觉了。忽然间,好像有点体会到古人为什么要秉烛夜游、提灯赏花了,那是害怕自己清晨一觉醒来,枝上的花就已然开败。既然死后都将长眠,生前何必贪睡,且看花去吧。
李渔说,“若家居所植者,近在身畔,远亦不出眼前,是花能就人,无待人为蜂蝶者”。眼前这栀子花,虽不是我亲手栽种,但这“近水楼台”之便,却是实在的。在家时,每每打它身旁走过,或是吃饭用餐,便总能赏玩一番,既没有花枝遮眼,又无须担心风雨来袭,尽可旋转瓶身、举高放低,意趣无穷。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会发现一些平时在花园里匆匆走过可能忽略的细节。栀子花竟是旋转着打开的!两个日夜里,它先是松了松紧裹的绿色衣裙,像是含羞的少女,在花苞中露出些许洁白,然后便是最外围的五个花瓣儿,接着第二层、第三层……相互交错、次第舒展开来,直到露出中间淡黄色的花心。
每次总是暗自感叹:为何一朵花的盛开,能让人驻足流连?或许,在美的背后,更在于它是一种积蓄已久的生命能量,在瞬间毫无保留的、全然的释放,因而有着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
想起最近翻看日本花艺大师东信的《植物图鉴》,书里他将植物的生命理解为诞生、繁荣、成熟、静默四个季节。四个季节分别对应着萌芽、开花、结果和枯萎,植物样貌的变化即是向死而生的生命过程。
栀子花是极寻常的。在我的印象中,儿时许多村里人家的门前,都会栽种一盆栀子花,又按植株的高矮、花型的大小,分为大栀子和小栀子。可是,很长时间以来,却未从关注过它花瓣凋落后结的果。似乎,所有观赏的花,花期一过,就自动被忽略了后面的生命过程。它们隐退在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再也无法引起人们的注意。
直到一次了解中国传统色时,才发现栀子花不仅会结果,而且将成熟的栀子果捣碎蒸煮后,还可以给布料染色。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曾记载道:“若千亩栀、茜……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一个人家里若拥有千亩栀子和茜草,就可称得上笑傲千户侯的富豪了。可见,栀子在当时的风靡,经济价值之高,更超乎其观赏价值了。
后来,栀子果染色的技艺传到日本,栀子还成了人们含蓄表达思恋的一种浪漫色彩。栀子果的外型是闭口的,像是恋人们藏着满腹的缱绻心事,欲说还休。“思君与恋君,一切都不说。但将身上衣,染成栀子色”,和歌如此动情地唱道。
我每每想在花圃中寻觅栀子果,却总不可得。有一天,才猛然想到:城市花圃里的栀子花都是重瓣的,花蕊多已经“瓣化”。植物自身孕育后代的功用,早已让位给人们视觉上的审美,哪还会结果呢?遂无奈感叹了一番。
而瓶插花的美丽,更是不由分说地定格在某一个阶段。从它离开泥土的那刻起,生命便进入了倒计时。如同这瓶中的栀子花,它展现在我面前的,只有花朵盛放的高光时刻,那不过是匆匆几瞥的光景。更多时候,花朵枯败后,不管叶子是否鲜绿,便很快被遗弃在垃圾桶。花瓶换过清水,取而代之的,又是别的时兴花卉。
这一次,我忽然想看看栀子花枯败后的样子,因为有一天,我也要面对镜中自己老去的容颜。栀子花如何从洁白褪为棕黄,又从棕黄变为干硬的暗黄,我的皮肤就会如何从凝脂般的紧致,慢慢变得粗糙、松弛,甚至长满老人斑……
或许,这一切正在我的眼睛所不能看见的地方悄然变化着。果然,几天后的清晨醒来,挺立的栀子花软塌了下来,香气也不复从前。
我把它们安放在一个古董瓶子里,瓶子叫韩瓶,前阵子去苏州游玩时带回来的,据说是古代行军打仗时士兵喝水用的。从栀子花枯败的枝叶里,我忽然瞥见了她青春时的模样:古朴的瓶身衬着栀子花油亮的翠叶和风车般洁白的花朵,一个古老的物件,一个娇滴滴盛放的生命,一种穿越时空的邂逅,永恒与刹那之间,似乎有了某种特别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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