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大亮,家里的公鸡就忙忙的吊嗓子打鸣儿,叫声像一条雪白清亮的线,宛转高亢的飚上去,又渐渐收拢,尾音儿带着尖儿,像把夜撕开了一条缝儿,幻想中公鸡叫的地方天就在麻麻放亮。
然后,一只鸡,两只鸡,三只鸡……村子里的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每只鸡的叫声都不同,有的哑着嗓子叫,有的糙着嗓子叫……这群鸡,才凌晨三、四点钟就要把人攉拢起来。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了住头。
厨房里一阵乒乒咚咚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妈妈在做早饭。我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妈妈忽然喊:“起来吧陈东,吃饭了。”
姐姐吃完了早饭,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上学。我在水盆旁匆匆抹了一把脸,到炕桌边,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米饭——“陈东,你的脸——”妈妈似笑非笑强忍表情的样子惊到了我,姐姐则在一边咯咯笑了起来。
爸爸原本躺在炕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了我一眼之后,嚯地坐起来,操起苍蝇拍对着姐姐拍去,姐姐一闪身跑了,边跑边笑,骑上自行车去上学了,爸爸没打着。
我站到镜子边一看——先是一阵大笑,然后,差一点气哭了,如果我不是男孩子的话——姐姐上中学以后过的是披星戴月的日子,我晚上等不及见她,就睡着了。她用黑色圆珠笔把我的脸画成了一个老头——额头上三条皱纹儿,眼角边三条鱼尾纹,鼻子下一撮新疆人的小胡子,尖尖的往上翘,下巴上三撇三羊胡儿——这会儿我才知道,什么叫“哭笑不得”。
费了好大劲儿,才洗净,脸皮都要擦破了。这次花的功夫、用的香皂和水,是我长这么大在脸上用的最多最费最彻底的一次。我悻悻地吃着饭……
“陈东,走啊!”侯亮和张军喊我上学。初升的太阳照着他们俩,他们的头发上一圈儿金色的光芒,看起来毛毛的。张军抹着眼睛,露出眼白,舌头伸出来老长,摇头晃腚的在气我家那只汪汪叫的妄图挣开铁链的狗。侯亮在一边东张西望。清早起来的不愉快,很快被他们冲得无影无踪。
今天老师带我们到乡里讲公课,很多外校老师来听课。同学们收拾的干干净净,一个个喜气洋洋,白衬衫,蓝裤子,女同学的白鞋上铺了厚厚的鞋粉,一走路扑哧扑哧直飞白灰,到处都是她们的鞋迹子。
我们坐着大卡车,去乡里的中心校。大家的兴致起初挺好,搬着小板凳坐在大车厢里。卡车一开起来,就没那么好了。卡车上根本没有扶手,一车的小学生,在尘土翻飞的黄土路上,像筛糠似的,颠得东倒西歪,个别女生的白鞋被踩得脏脏的,鞋粉白擦了……
然后就是在课堂上馋的六神无主。那堂自然课,坐在一堆切开的水果中间,放眼望去,小苹果,山梨,葡萄,山里红,海棠,李子……瓜果梨桃的清香自个儿就往鼻子里钻。我热切地盼着下课,可是,老师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甜美,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亲切,时间也比任何时候都漫长……
熬到第二节课,班主任讲《白杨》,同学们的表现都很完美,简直挑不出一点瑕疵。答案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张嘴就能秃噜出来。那儿应该笑,那儿应该鼓掌,那儿应该沉思,同学们拿捏得妥妥的——班主任说过,“同学们要配合老师”,我们肯定配合得相当好。这堂课,校长在我们学校听了无数无数次,每次听完课班主任都要发一顿雷霆大火,说我们一个个呆木木的,答题都背不流利。这次到乡里讲课就不同了,毕竟操练了那么多次。我偷偷瞄了校长一眼 ,微笑从他那张平时绷得紧紧的黑脸上漾出来,嗯,他肯定对我们的表现满意极了。
回答完那个“某种植物具有某种精神”(老师总结的公式)的问题,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开始从容的回想南湘。那是个晶莹剔透的女孩子,我回忆她的身体,无数颗粒发出柔和的光,像无数晶莹透明的冰构成的……
我已经有点想念她了……
傍晚,太阳还没落山,那边月牙儿已经出来了,像天空憋不住,在歪着嘴笑。村里忽然来了个蹦爆米花的,哐哐哐的敲锣招呼客人。听到锣声,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欢呼雀跃。我拿着钱、面袋子和一茶缸苞米,别的孩子有拿一碗白米的,也有拿黄豆的,往蹦爆米花的地方跑。老人们坐在柳树底下抽着烟袋锅看热闹。朝鲜族女人爱蹦糯米干,糯米干蹦出来又酥又甜,用肥大的裙子兜着,看见谁家的孩子就塞上一把。南湘一手扯着奶奶的衣角,一手捏着糯米干,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她的衣袖像天上的彩虹,她的鞋子是蓝色的,鞋尖弯弯的往上翘。发觉我正看她,就歪着头一笑。我嚼着爆米花,也笑了,心里的愉悦像长了翅膀,向整个世界里飞。
网友评论
重新看下小说的描述
这描述太细致了,公鸡打了个喷嚏,“谁在说我!”
哈哈😄
我已经有点想念她了……
要出事儿了。。。。
😂
谢谢您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