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中元节，一个很重大的中国传统祭祖节。关于祭祀，虽然每个地区有自己独特的习俗和规定，但主题是一致的：追怀先人，敬祖尽孝。
祖父在我五岁那年与世长辞，享年六十六岁。那时，我还太年幼，尚未记事，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记忆力从小就不是特别地好，总之，我与祖父在一起生活的点滴日常都是我渐渐懂事后家里人告诉我的。换言之，我已经回忆不起关于祖父的一切，我只能依靠他们的叙述。
祖父生前是一所民办小学的语文教师，不过他在转正之前因为家庭变故辞掉了学校的工作。那个年代，教师的待遇非常差劲，根本没法和现在相比。在过去，仅靠那一份微薄的薪资很难维持一大家人的衣食起居，所以不用猜想也便可得知祖父一定是迫不得已做出了艰难的选择。去年，我有幸从他的一个学生那里听到了一段回忆祖父当时给他们上课情形的描述。听完后，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在那位长辈面前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一来，我为祖父曾经取得的成就感到骄傲，这么多年后，仍然还有学生可以清晰地记得他讲课时候的样子，可见他曾给学生们留下了多么深刻的印象。二还是为他过早的离世感到无比地惋惜和怀念。
虽然祖父早早地离开了我，但是祖父却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这种影响大到可能会关系到我的一生。
我学说话比较早，在我一会说话之后，大概也就是过了一个多生日后，祖父就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唐诗宋词。成年后到现在，我养成了十分孤僻的性格，了解我的朋友们无一不知道我的生活极其简单和无聊。我学不会打牌，麻将，狼人杀，等等一系列的游戏。因此在任何人眼里，我没有任何娱乐细胞，不会任何娱乐项目，我也的的确确是这样的。因为我把我大部分的闲暇时光都用来阅读文学书籍和写作上，而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和长处吧（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我的不同之处在于，很多人都可以同时拥有很多不同方面的技能，换言之，同一人擅长的事物之间不存在互相排斥现象，而我也不知道为何，到了我这里，一切只能是单调的，我在获得别人无法感受的快乐的同时，我也感受不到绝大多数人的快乐。内向，敏感，向往自由，注重仪式感，追求内心的安静……这些应该都是我的爱好赐给我的。我也是一个喜欢弄清楚事物缘由的人。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我为什么如此热爱写作。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思索，我始终还是觉得和祖父早期带给我的文学启蒙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也是在我会说话不久一段时间后，祖父就开始叫我吟唱一些欢快的儿歌，诗歌等。当时年幼的我，动不动就唱歌给别人听。二十年过去了，惊奇的是，这个爱好也被完完整整地保持了下来。现在的我，和当初没什么俩样，酷爱唱歌。走路，做饭，就连洗澡也都会低声哼着歌曲。
成年后，我总在思索，早期的艺术启蒙和培养兴趣之间到底有多大关联？又对延续爱好有多大程度上的影响？
祖父离世前，已经有了俩个孙儿和几个外孙子，外孙女，他们的年纪都不是很小。哥哥姐姐们平均比我大十几岁，有的可能还不止。因为父亲是祖父祖母最小的孩子，再加之，祖母生父亲比较晚。我们是个大家庭，据说，这么多的后代里，祖父只疼爱我和其中的俩个哥哥，这是公认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在上次家庭聚餐中因为他曾经对我的的偏爱而受到其他哥哥姐姐们的公愤。祖父对我过分的疼爱以至于不只是家人们“有目共睹”，直到现在，每次我回到农村老家，碰到一些年纪稍微长一点，五六十岁那部分大爷大娘，他们总会互相议论：谁谁家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小时候他爷爷总是对咱们说你看我们小孙女脚趾小得就这么一点点啥时候可以长大……说完还会互相询问记不记得我家老爷子的这番话。从前，我少不更事，我十分反感老家那一代老年人逢人谈古论今的行为，现在我也会格外地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我对祖父本就不多的印象就又缺少了几分美好。
祖父卧病在床，生命危在旦夕时，一连几天吃不下饭，任凭谁劝他进食他都不肯。后来，我姑妈们发现，只有我给祖父喂饭时他才会接受。也是在他生命弥留之际，他可能因为病魔的折磨听不得任何吵闹，严重到他禁止别人说话。然而即便这样，他仍然会邀请我为他一遍一遍地唱歌。过了几天，祖父追悼会上，仪式举行到一半，我突然昏迷了过去，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还说着胡话，当时吓坏了我的姑妈们和母亲，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办，后来我的一位姑父告诉我的至亲们迅速去老人的灵前祷告一下，说是老爷子放心不下这个孩子。一行人照着我姑父的话去做，结果祷告后不久我又恢复了正常。多年来，我一直不信这种封建玄学，多年后的今天，我也相信了一切。我一直以无神论者标榜自己，现在也逐渐相信了有神论。不仅仅是因为我看到了迷信有多么神奇，而是成年人的世界本就不堪一击，有些信仰还是十分必要的，至少它让我们从内心觉得世界上仍然存在温暖与美好，不至于对人性和命运感到绝望；它让我们永恒地记住了逝去亲人曾经对我们的无微不至的关心。
上天让我和我的祖父只拥有了短短五年的相处时光，并且这些零零散散的回忆还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以上，大概是全部。只能说，五年太短暂了。祖父一生为人正直，善良无私，这也是我做人的基本信条。
二十多年来，我的姑妈们和母亲反反复复地给我讲这些“陈年往事”，我和祖父天人永隔。今年是悲伤的一年，四月份十分宠爱我的二姑妈也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她或许去天堂里和她的爸爸妈妈团聚了。这里顺便提一下，我慈祥的祖母在我初三快毕业那段时间离开了人间，由于我之前写下了大量的悼念祖母的散文，诗词，今日就不再这里赘述了。这里想特别注明地是自从二姑妈去世后，我频繁不断地轮流地梦到他们三个人。我在梦中看见了坐在老房子里的奶奶；在梦中，我读到了爷爷留给我的一份他亲自写下的文采斐然的书信；我吃到了二姑妈坟头那棵树上结出的茂盛的果子；我梦见了一大片又一大片的坟墓……
昨天中午吃过晚饭后，大概中午一点多的时候，我和我的哥哥们还有大伯带着许多祭品和烧纸来到了祖父祖母的坟前。我决定祭奠他们，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原来，祖父祖母的坟墓旁没有任何围栏，很多放牲畜的人会去到附近，这样难免会受到破坏。但是，今年清明节的时候，我堂哥买了非常多昂贵的大理石和极其坚实的铁围网把祖母祖父所在的一大片地全都围了起来，还在围栏里面一圈等距离栽满了树。堂哥耗费了近一万元人民币和好几天的人力，现在祖父祖母的坟因为大理石的加持显得格外庄严。我们一行人走到里面，来到坟前，我和哥哥们先是拔草，清理垃圾。然后哥哥摆上贡品，点燃了一沓纸，并且嘴里念叨了一些什么。我们这个地区传统的习俗就是烧纸钱，我们把这些像宣纸一样薄的纸用来当做寄给逝去亲人的金钱。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不过，一开始我还表现地很安静，但我抬头看到石碑上祖父祖母的合照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哭得泣不成声。我的哭声一直延续到仪式结束。我边哭边将一沓一沓地“钱”放进燃烧地很旺的火堆，来得时候我本来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然后跪在同样是大理石铺成的板子上，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只有一句：祖父祖母，你们唯一的孙女长大了。仪式结束后，我们同样清理了现场的垃圾，然后在离场的时候，我的另一个堂哥和我说：“小妹，你先到车上去，哥要响炮了。”家里人都知道，我从小就害怕炮的声音，我甚至对鞭炮也极其恐惧，缘由至今我也不明。很多人都不理解，有时候觉得我是装的，有时候还故意吓我，但我内心的那种恐惧只有我和我的家人非常清楚。但是，这一次，我没有躲开，堂哥在离我很近的地方点燃了一个大炮方阵，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直面响炮，我第一次没有捂上耳朵，我第一次没有吓得蜷缩着身体。我而是虔诚地跪在已故祖父母的石碑前，一遍遍磕头以示对他们的尊敬。在这个过程中，同时，我看见燃烧后的炮的残骸溅起来从我头顶不远处跌落，我听见大炮声的声音剧烈地突然地“砰”地一声又一声响起，然而我没有任何畏惧。炮声此起彼伏了很久，如雷贯耳，但我感觉，那环绕在我头顶的再也不是我讨厌的巨鸣，而是天堂里祖父母对我的呵护。他们一定不想让我害怕，所以我才不感到害怕。他们一定是想告诉我人生有许多可以直面的悲哀。只要我足够勇敢，只要我心怀感恩。但是，在昨天那样的情形里，我想起了父亲的一句话，他说他根本不害怕死人，他害怕的是活人，因为比起尚不知存在与否的灵魂，活着的才是人心叵测，也因为人世间的善意不可期待。我站起身，回过神来，我想告诉天堂里的祖父母，不是我越来越懦弱了，而是我现在发现，能保护我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我经常感到恐惧，不止是恐惧炮声。从墓地返程回到家的时候，我的一个姑妈对我说：“他们去世二十多年了，你也已经习惯了，怎么还哭花了妆？”我没有回复姑妈，但是我想她作为身边最懂我的人，她不必聆听我的答案也可以知晓，我是因为最疼爱我的人都相继离去，按道理，谁的亲人都会离开人间到遥远的地方，让我最痛心的是我在其他亲戚关系里受到了太多太多不公平的对待，我多么羡慕像我这个年纪有祖父母的年轻人，我也多希望我可以像孝顺其他活着的年迈的长辈一样伺候我的祖父母。因为，在我的浅意识里，也在我多年观察到的中国传统文化里，孙子这个身份是无价且具有效力的，无论是孙儿孙女，应该是有求必应。但其他身份的晚辈就不好说了。这么多年来，我的心里确实充满了不平衡，因为我无论多么拼尽力气去给其他长辈尽孝，换来的仍然是对我的不在乎，不关心。反倒是别人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就可以获得这些长辈的呵护。被这么多年来，好像所有人都要求我不论长辈对我如何，我理应无条件地付出，这是我应该的。但我想说，过去那一代人都太傻了，现在的我想清楚了，即便是报恩，我也仁慈义尽了。人世间没有报不完的恩情，只有别人无限恶意的压榨、掠夺，还有无耻。然后，我就发现，这个世界上存在太多道德绑架，我认为这和人们不懂道德的定义有一定关系，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绝不是随意评价别人的标准。道德绑架才是最不讲道德的事情，所有人都应该换位思考。说到这里，我猜一定会有许多人会讲，我在要求别人将心比心的时候自己没有做到这一点，那我岂不是也是一个喜欢道德绑架的人吗？很多人会说，你自己曾经也有过那么明晃晃令人羡慕的身份，恰恰错了，我计较的只有，别人觉得没有回馈不被强令付出。当然，要求我无私奉献的那群人中当然也有有我的堂哥们，有我的姑妈们……这些爱我的人他们的用意与刚刚那批人不一样，他们为的是避免让我活在恨里，而不是绑架我，他们说最美的心灵应当住满了爱，所以他们给予我无限的温暖。在这里，我想和她们说：即使我的内心有阴霾，但有你们陪我的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我会理解为，我的世界只是偶尔有乌云飘过。总体上，我的人生，一切都是灿烂的。
最后，我想把我在陵墓前未和祖父母的表达的话写在末尾：
爷爷奶奶：
近来，天气渐渐转冷，清晨起床的时候一阵一阵风儿不经意间就透过窗台溜进了我的房间，凉飕飕的，你们那里还好吗？
爷爷奶奶，昨天我去看望你们了，你们看到了吗？如同哥哥说地那样，保管好我给你们带去的“钱”。他们说，等我结婚了就不允许我再去到那里看望你们了，所以我很珍惜昨天的机会，我知道我出嫁了就是外人了，但我在你们心中是掌上明珠的事实不会随着任何而改变。
爷爷，你最疼爱的人已经长大，现在已是亭亭玉立的好女孩了，我现在也懂得了人世间的很许多道理。爷爷，我还想告诉你，你从小启蒙给我的那些，现在却是我的全部。我从来没有因为与世格格不入埋怨过我要用一辈子去坚持的事，我更是会把写作当作我一生最大的事业去对待。爷爷，你永远地离开了我，却也永远地活在了我的心中。追求真善美的人生态度是你给予我的；与世无争、淡泊名利是你教给我的；甘于坚持耐于寂寞是你启蒙给我的……
我还要对奶奶说：奶奶，你不如爷爷的见识广，就因为你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但你忽略了时代有一天会不同。如今，处于科技变革时代的我们，没有知识可以说寸步难行。但幸好，爸爸妈妈用尽了了全力还是让我接受了高等教育，尽管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奶奶，你还记得每一年夏天太热的晚上你在没有卖掉的五征车上铺俩个大袋子躺下，然后让我躺在你身边；奶奶，向日葵又快熟了，你还记得爷爷走后，每一年的秋天你带着我打向日葵仁吗？
爷爷，奶奶，就请你们放心吧，我已长大成人，不必担心，无论世道有多艰险，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人，做一个艰苦奋斗，顽强拼搏的人，我会向着更伟大的理想前进，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同时，你们毕生的好品质，我不会忘本。爷爷奶奶，就到这里了，再见！爷爷奶奶，如果你们想我了，来我的梦里，我们就在那里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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