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永恒

终于踏上了归途。 我从未如此念家。

 想起柯灵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逢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

 以前，总对这些话不以为意。也许是逢年过节都在家里的缘故吧，就也没对这有多大的感触。即使高中生涯艰苦，紧张的日子也总腾不出时间多打会儿电话，每天忙忙碌碌，却也算是有条不紊并充实，不会因为家远而空虚，不会因为不能常回家而落寞。每个月月底是回家的日子，谁都兴奋。想到家里可以肆无忌惮地睡懒觉，一米八的大床任自己翻滚闹腾，这是何等惬意与舒坦。

 可就是这样，想家的心情也无法与现在大学时段相比。

其实，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大学很轻松。没有硬式时间规定，没有满满的课时，没有过多的考试……可是他们不知道，学校有多大，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自主学习有多惘，做着做着就迷茫了；赶校区有多累，跑着跑着就急喘了。他们不知道，大学新环境不适应时有多落寞，在自己孤注无望时有多心酸。每次想到母亲的等待的身影，心里总有那么个地方湿湿的，却也暖暖的。想家的心情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说清道明，只是飘零的心渐渐安定，又莫名躁动，渐渐温暖，偶尔疼痛。

此刻的苦涩心情永远在心内喧嚣，嘲笑着孤单的我自己。

 一个人，只有我自己，坐在车上，看着窗外急速的风景，鳞次栉比的高楼退到了身后，苍穹越发蔚蓝，蓝得仿佛只要自己手指伸一下便会染色，云朵越来越白，鸟儿越来越多，山也越来越绿，那一片片稻田里，只剩下稻茬。我知道，家近了。我已经能想像母亲在村口等我时的模样了：定是不停走动，不住向我来的方向探。涩涩的味道淡去了些，只愿有个人在期盼，空落落的心还是微微填满。

 然，在我踏上家乡土地之时，并未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我怀疑是自己没看清，头不自觉地转，眼睛慢慢环顾四周，生怕遗漏了某个方位……可是，那个身影一直未出现在我的视线，有那么点小失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个人走在路上，又是熟悉的孤独。鸟儿们纷纷回巢，山也渐渐板起了脸, 家家户户的烟囱也冒起了那缕炊烟，暮色越来越沉重，路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在慢慢前行,鼻子酸酸的。走近家门口，我看到了母亲，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按着把手，一动不动，像是有点憔悴无力，见我回来了，便快步走上来。一见到母亲，我所有的伤怀消失殆尽。我跑过去，大声唤着母亲。母亲很熟稔地接过我的行李，摸摸我的头，捋捋我额前散乱的发丝，捏捏我的脸蛋，迫不及待地催我进家。母亲并没有牵我的手，这是习惯吧，虽不是严母，可也不会做出更加亲昵的动作。母亲快步走在前面，还一边说：＂怎么瘦了？难看了不少。＂我知道这是多天没见我的母亲的关切与担心，心房暖暖的，心里激动极了。

 我跟在母亲后面，看到——母亲的头发似乎短了不少，苍劲的短发却怎么也盖不过那白发刺眼的光，脸色多了些暗黄，斑也不知不觉地偷偷跑出来晒太阳。皮慵懒地攀在母亲的额头与眼角。母亲的那双手糙糙的，不知干了多少的粗活，累活。记忆中的那个挺拔的身影微微弯了，肩膀也有点左高右低，是生活的重担压弯的吗？

 真不得不说， 岁月不饶人。小时，母亲总会在村口等我，双手交握在身前，徘徊复徘徊，眼睛时不时地往我回家的方向望。那个眼神，是紧张又担心的。偶尔，我会在路上贪玩会儿，捉沟里的小蟹，摘路边的映山红，到村口就看到母亲局促不安地走动，焦虑地盼望，眉头已拧成一个川字了。母亲见我终于回来了，便急忙跑过来，拿过我的书包，呵斥了我：＂放学干嘛去了，都不知道先回家！＂当时是觉得委屈的，就玩了那么一会儿，母亲就满脸的责怪。可是，那时，母亲还是会轻拍我的头，顺顺我的头发，捏捏胖嘟嘟的脸蛋，牵起我的小手。母亲的手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那么地大，那么地安全。当时的老树十分葱郁，当时的流水分外清亮。我脚步跨得不大，虽母亲拉着我的小手，但我还是走在了后面，看着眼前的高大的身影，我似乎见不到那轮落日了，只知道，天很红，就像我的心，很红很热，只记得，那个温暖的身影，挺拔的身影，不止一次为我守候，为我等待，为我停留的身影。

  现在，我明白自己是真的长大了，母亲对我多了放心，也放开了手，让我自己去飞翔，只是飞累了，便回家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一份平静会安慰飘荡的心，知道家里有那么些人在安心地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其实，心里不是没有急切，不是没有牵挂，只是淡然更适合如今的我。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谁会不想念？偶尔电话，偶尔短信，都会给我欣喜，但还是会落下滴滴冷雨，尤其是自己闲下来之时。一个人在独自一人时还是最怕闲的呀！会想起那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抚摸，一次次的宠溺眼神，想起那个难忘的身影……虽然人在慢慢老去，身影也在变化着，但是情感是永恒的，一个个片段交织成了永远的记忆与思恋。张爱玲说过：＂照片这东西不过是生命的碎壳，纷纷的岁月已过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知道，留给大家看的唯有那狼藉的黑白瓜子壳。＂的确，这并不需要照片留念，片刻已永恒，永恒的回忆，甜而稳妥，饶人记忆，甜而清香，绕人鼻梁。

 也许多年以后,很多记忆都被岁月冲刷,那些曾经的争吵，那些天真的怄气，那些孩子气的誓言，都会渐渐淡忘。可是那个等待的身影会一直一直在我脑海里。那一个片刻会成为永恒的回味与安慰,不会让自己无所适从,无所依靠。知道在家里,一直有个人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