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来到学校,发现画室锁了,发现黄老师也不在。我又去教工宿舍,门同样紧锁着。我敲了敲门,又踮着脚透过窗户往里看,窗帘拉着,什么也看不见。之后我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满无目的地转了两圈,依然一无所获。我忽然想起食堂,自从那天在食堂看到李师傅烧水又逃走后,我早上再也不敢跑到食堂来了。当我走进去时,里面同样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小煤炉在静悄悄地燃烧,白白消耗了食堂的蜂窝煤库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我曾一度以为这是“煤气味”。看到小煤炉后我想起来有个人应该知道答案,大概是潜意识里我就不愿和他打交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还去问问李师傅。他整日镇守在学校门口,假如他没有睡着的话,任何人进出学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在传达室旁边找到了李师傅。这里本来是一小块空地,他利用空闲时间在上面种了菜,菜地旁还有一棵葡萄藤,结出来的果实又酸又涩,无从下口。今年不知道是雨水过多还是什么原因,连这又酸又涩的葡萄也不长一粒。葡萄藤地下有两株月季,是学校花坛种月季时弄来的,不过比花坛里那些健壮多了。他依旧趿着拖鞋,穿着背心和短裤,用一根黑色的橡胶管连到自来水管,给他精心养殖的所有植物浇了个透。我硬着头皮凑过去,换做往常,他肯定会不怀好意地瞪我一眼,而今天他竟然装作没看到我似的,只顾忙手头上的工作,对我毫不理会。
“您好,李师傅。”
他只稍稍回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大概是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还有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旋即他又把头转回去,轻轻捏住橡胶管的头部,把水滋得又高又远。我只得站在他身后,盯着他那件老旧走形的背心,杂乱的腋毛从肥大的臂膀旁边挤出来。只见他舞动着水柱犹如穿针引线,很快,这片小菜地就浇了个遍。
这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你是来找黄老师的吧?”
“嗯。”
他仍背对着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又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的黄老师家里有急事回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突然掉转水管的方向,我吓得一躲闪,而他只是转过一个很小的角度,开始冲洗葡萄树的叶子,水打在叶子上哗哗作响。
葡萄叶子冲干净之后显得精神多了,水汇集到叶子的尖端,随后像雨点一般纷纷洒落,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夏日雨后的气息。
随后他懒懒地说:“谁知道呢?怕是不回来了吧。”
“不可能!”我差点脱口而出,但与之相反,我什么也没说。李师傅有心无心的一句话就像地震一样,我努力才站稳脚跟,不至于跌坐下去,而前所未有的悲伤仍然如海啸一般扑面而来。我感到肋骨下面一阵难受,那里有一个小漩涡,起初是一个小点,又逐渐扩大至我的胸腔和腹腔,将我所有血肉所有生气一点点地坼裂。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也在不停地挣扎着,随时想要夺眶而出。幸亏李师傅一直没回头,不然他将看到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她还说什么了吗?”我艰难地压抑胸中的那个漩涡,勉强问到。我发觉感觉自己的声音既颤抖又沙哑,就像是从陌生人口中说出来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发问,我究竟想知道什么?还是说我对黄老师不辞而别心怀不满?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像一架头重脚轻的纸飞机,我在那一瞬间心中再明白不过,它将很快一头栽到地上,但已经将它摇摇晃晃掷了出去。
“没说什么。想不起来了。”
我依旧伫立原地,头脑中一片空白,我想要发问,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在此刻,一阵风吹过,将水柱吹散成为水雾,这些细微的碎片在空中飞舞,受到葡萄叶片的阻隔,从而盘旋了一阵,紧接着急遽上升,竟然映出了一道淡淡的彩虹,旋即在灼热的空气中彻底蒸发,天空又重新变成一片蔚蓝。我应该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我可以集中精神对付我体内的折磨着我的漩涡,或许我可以把它慢慢消化掉,或许我就此被它吞没,无论如何,那样就可以结束这种痛苦。但李师傅仍然横亘在眼前,让我万分厌恶;水声还在恣意聒噪,在这四周阗然无声的校园显得格外刺耳。我再也无法忍受,于是默默转身,离开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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