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小月搬进这座公寓的第二十八天,她左手抱着一个细颈大口的玻璃花瓶,前几天买的枯枝杜鹃眼看要开花,不能再放盆里啦。
右手掂着一堆的东西,还有几袋新鲜的橙子、猕猴桃,外加一个大柚子。
眼看电梯要关门,她一边喊着等一等,一边摇摇晃晃地跑着,勉强挤进了要满员的电梯。
烟味、油腻味,温吞吞的直冲鼻子。林小月皱皱眉,郑州这座城市,除了人,还是人!
刚走出电梯,小月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个男孩撞了个满怀,花瓶应声而碎,水湿了一身,手里的各种袋子应声而落。
“这是要赶着投胎啊。”她边起身边张口骂人,那男孩忙不迭的把袋子收拢,把滚远的橙子一个个捡起来,嘴里不住地道歉。
她倒退一步,擦着身上的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今天这是撞邪了。
他把水果整理好装进袋子递给她,她恨恨地接过来。
刚往前一迈步,自己的长围巾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脚一踩,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眼看着脸要挨上那片碎花瓶,她两眼一闭:“这是天要灭我啊!”
就在这时,只觉身体被人一揽,一个转身,林小月倒在了男孩的怀里。
抬眼看,圆圆的脸,深深的酒窝儿,一双亮亮的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男孩儿笑嘻嘻地打招呼:“你好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神经病啊!我可没见过你!”她赶紧甩开手,抽身打开门,一样一样掂起东西进了屋。
等她换好衣服,拿着笤帚拖把出来的时候,男孩儿已不见踪影。
她不仅轻轻叹口气: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2)
半年前,她和罗阳毕业。她追随他来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距自己家乡千里之遥。
如果没有林小月,罗阳一毕业就会有一份不错的稳定工作。
如果没有向柔,林小月估计也不会这么决绝地跟罗阳分手。
向柔,名如其人,文文静静,婴儿肥的小脸儿,尖下颌,从没见过她大声说话,哪怕很生气。
林小月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三天,就见到她了,在罗阳家。
向柔微微笑着,向林小月伸出了手,轻轻一握,林小月便沦陷了。这只手,温温软软,柔若无骨。如果自己是男人,就这感觉也得缴械投降。
向柔看罗阳眼神,像星辰一样,有光亮。林小月心里惶惶的,女孩儿,对这感觉总是很敏感。
向柔的父亲是某厅的二把手,早已替罗阳铺就好一切关系,就等着他毕业,上班,和向柔订婚。
可是,谁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林小月。
这些,是从罗阳妈妈那知道的,她趁罗阳外出买酱油的时候,把林小月叫进厨房,一边切菜,一边缓缓说着,语气淡淡的,就像讲述别人家的事情一样。
最后不软不硬地说了句,如果继续拖下去,罗阳的工作名额就有可能要泡汤。
林小月听了,心里像塞进一个无形的闷锤不停地敲,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阳光从厨房的大窗户里斜照进来,倾泻在橱柜上,那满满的酱油瓶,显得特别刺眼。
(3)
罗阳的父母不同意林小月进门,罗阳一气之下,带着林小月在外面,一边租房子,一边找工作。
终究,社会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花前月下。林小月的条件一降再降,才在一家不知名的小公司当上了实习文员。
而罗阳,因为所学专业冷门,一直没有找着合适的工作。只好去给人家打些零工,风里来雨里去,日子虽苦,还好有情饮水饱。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转眼过去五个月。
让林小月做出决定的,是那一次。
那天,她早早就整理好老板交给的文案。心里很轻松,提前下班回家。
刚到楼下,忽然看见向柔和罗阳站在那里,不知道说着什么,罗阳的表情很激动,挥手跺脚。向柔依然弱弱的站在那里,小嘴微微张着,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深深噏动着。
不大一会儿,罗阳愤愤地上楼。向柔愣了一阵,缓缓转身,刚要离去,林小月快步赶上。
没有寒暄,向柔看了她一眼,一身棉服,卫衣,运动裤,素面朝天,冷冷地说:“林小月,放过罗阳吧,你俩门不当,户不对,不是一路人,再下去,你只会拖累他。”
“我知道你需要钱,如果你答应离开,这个卡里有三十万,足够你哥二次手术的。”
抬眼看,向柔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中那清冽的寒气,让林小月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虽然她一直很努力,但那骨子里的贫穷,却是她灵魂最深处遮掩不住的一道疤。
(4)
林小月出生的村子地处偏远,家里父母还有哥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她从小心性高,一心好好学习,就是不想再回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高中毕业后,家里东拼西凑,哥哥连娶亲的钱都拿了出来,才勉强凑够她的学费。
可是那未来的嫂子却因为哥哥没钱,悔婚了。
哥哥一气之下外出打工,没想到两年前因为一次工作事故,导致下半身瘫痪,治疗需要很多钱,工头却说是哥哥自己工作失误造成的,仅仅拿出两万元,就再也不露面了。
父亲为了给哥哥讨回公道,东奔西跑,结果连气带累,回到家里也一病不起。
现在里里外外就母亲一个人,林小月上学时就兼职好几份零工,除去留下自己吃饭的钱,其余的全都寄回家里去。
也就是从那时起,林小月就下定决心,毕业后,一定要好好挣钱。
这个心愿,她不止一次跟罗阳提起过。他说,他和她一起努力,等挣了钱,就把她家人一起接到城里来。
她曾无数次地问过罗阳,会不会嫌弃她,有这么大的负担?
每次,罗阳都会点着她的鼻尖说:“傻丫头,放心吧,有我在!”
是的。“有我在”这三个字比“我爱你”更让人心安。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生活往往会偏离理想的轨道,一切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美好。
一个月前,她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说哥哥下半身部分股骨头坏死,需要二次手术,可林小月和罗阳俩人的存款加起来,还没凑够手术费一个零头儿。
林小月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哭红了眼。
罗阳跪在她身边的地板上,搂着她的腿,把头伏在她的膝盖上。
“对不起!”他痛苦地说。
林小月心底猛地一抽,他哪有什么地方对不起自己?
罗阳偷偷回家给父母借钱,钱没借到,事情却传到了向柔那里。
向柔赶过来劝他离开林小月,才有了刚才楼下的一幕。
林小月看着手里的那张卡,不觉冷笑起来:“钱,真TM是个好东西!”
她终是答应了向柔的条件,悄无声息的搬到了向柔为她准备好的公寓。
(5)
林小月爱花儿。前几天一个同事给了她一把枯枝杜鹃,她回家放在了水盆里。
一把干枝用水泡开,就可以开出漂亮的花。枯木逢春,冬日里给人暖洋洋的感觉,最近林小月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她希望这束花能给自己带来一抹亮色。
眼看着杜鹃即将开花,放在那些盆里太不像样子啦,她咬咬牙买了一个细颈大口的花瓶。
可是没想到,花瓶还没拿到家,就夭折了。那人也不说给赔一个。“太没素质了!”林小月想。
(6)
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两天后。
不知道怎么回事,罗阳居然打听到了这里。
随着“砰砰砰”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林小月无奈之下只好打开门。
她怕罗阳进门,反手上了锁。
林小月站在门边,双手交叉着,那张脸看上去就像一幅希腊悲剧中的面具。
罗阳红着眼,要一个解释。
恰在这时,电梯门打开,那个圆脸的男孩拿着一个花瓶,朝他们这边走来:“嗨...”他刚张嘴忽然发现气氛不对。
林小月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迎上前去,抱着男孩的胳膊,撒娇道:“让你买个花瓶,怎么才回来?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罗阳,我的大学同学。”
男孩反应挺快,他一把握住罗阳的手热情地说:“你好!快进屋,快进屋,别在门口站着啊!”
罗阳愣愣的,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林小月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进屋,那男孩就麻利地把带来的花瓶接满水,拿出那些枯枝杜鹃一支一支插进去,看着那枝头已顶起了一个一个紫色的小花苞,他不觉呵呵地笑着。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俨然是房子的男主人。
罗阳站在客厅里,忽然感到有些局促,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转身走了,没有道别,背影落寞而决绝。
关门声“咣”地传来的一刹那,林小月的身体依然变得冰凉,那颗心像蜷缩在一个天寒地冻的角落里。她浑身颤抖,嘴唇扭曲着,泪水扑簌簌地顺着脸颊滚落。
男孩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她转身把头伏上他的肩膀,泪水瞬间大雨滂沱。
过了好长时间,她抬起头,双眼红肿。
他说:“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谢谢你!不需要了,你走吧!”她的声音如此沉静,如此冷漠,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那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那天在电梯口,他放下手里的外卖箱,去帮她捡拾水果的场景,她永远难忘。
曾经憧憬走向社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却发现现实原来竟是那充满铜臭的市场。
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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