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子》是白先勇先生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本长篇小说。在阅读完皇后乐队的传记后,主唱的同性恋身份引得我阅读了这本同性恋题材的作品。
合上书本,书中人物仍如在眼前——杨教头一会儿以淫媒为业,一会儿又是大恩人,他那柄大折扇,一杆指挥棒似的,为这隐藏的世界作了布局;有偷窃癖的老鼠,好吃零食的原始人阿雄仔等——于是,整个人性在心中轻轻响起。
书中的“孽子”是一些脆弱的孩子,被遗弃在街头、被逐出家门、屡次从家中逃跑或是未被了解,他们聚集在半明半暗的隐秘处,沉湎于为钱而做的爱,屈服于为他们短暂命运设置信标的长者。而最终,他们还是要在彼此宿命的运数中相互取暖。
《孽子》里尽管有打架、偷窃、卖淫、刺杀、坐监……可这些人都不是坏人,他们抱团取暖,知道感恩,他们缺乏爱,所以更容易将真心付给善待他们的人。他们同情弱者,对白痴、残疾,都是倾尽全力去帮助。这群挣扎在社会边缘的人,被家庭遗弃,被社会不容,但在他们自己的圈子里,他们与正常的社会人无异,他们有爱,有技能,有理想,有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当然,这并不是一部鼓励同性恋的作品,那群夜晚围绕莲花池追逐影子的人,寻找或等待的是愿意买下他们一夜的人。他们的迷茫无助,他们在常人看来的堕落,都深深撕痛攫取着他们的心。书中的李青、小玉、龙子,还有阿敏、老鼠等,既在自渡,也在渡人,大善人傅老爷子在痛失同性恋儿子后,将所有的爱给了这群挣扎在社会边缘的孩子。正如傅老爷子一样,当抛却有色眼光,走近他们,试着去接受他们时,他们的世界也就不再是魖魖的黑夜了。
《孽子》中,有两对父子的冲突有特别的代表意义。
王夔龙和父亲。王夔龙被父亲驱赶十年,“你这一去,我在世的一天,你不许回来”,这句话就像一道咒符,一直压在王夔龙的身上、心上,直到父亲去世,他都没有等来那道父亲的赦令。
傅崇山和儿子。傅崇山,这个被孩子们所敬仰的老爷子,之前的他其实和别的父亲没什么不同。当听得儿子在部队做出不可告人的行为时,他也曾冷冷地拒绝儿子见面的要求,从而使儿子以枪决自尽。
这两对父子都以死终结了他们所面临的父子间的冲突。无论是父亲的死,还是儿子的死,似乎唯有死亡方能隔绝那种“可耻的、非人的禽兽行为”对父子感情的伤害。
然而,事实上呢?死去的一了百了,留下来的徒增伤悲。当我们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是不能释怀?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非得走到那一步而终不得回头。王夔龙直等到父亲死了,才重返家园;而傅崇山老爷子直到面对儿子的死,才悔不当初。同样的道理,故事的讲述者“我”阿青始终不敢正视父亲“那张痛苦不堪灰败苍老的面容”。
忘不了傅老爷子下葬那晚的夜,一轮昏红的月亮高挂在湿煤也似的空中。城市夜间那被掩盖的一面,在白先勇笔下是如此完美地被叙述着,以致读者甚至忘掉世上还是有日出的地方。
作为同性恋作家,白先勇对同性恋有直接的发言权。他将自己的真情实感和敏锐感知结合一体,把“孽子”们性格上的歇斯底里,他们的多重人格,他们的渴望、企求、疑虑、恐惧,他们的紧张、兴奋、疯狂、自虐,甚至自杀的不稳定情绪;同性间的追逐狂热、集体的疯狂撕咬,对长久情感的不信任、麻木、躲闪,等等这些真实的氛围,以诗意的文笔、以非平铺直叙的手法呈现出来。让人感到,虽然人性有被破坏、被蹂躏,但总会被人看到、感知到,当这城市夜间被掩盖的一面突然间被看见,那感觉就像是一束强光猛然间打亮,直逼人们内心最原始、最深邃的所在。
很少有人坚信自己能直面公众的排斥与非议;而像白先勇如此坦诚、泰然地面对自己情感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只希望,社会能多一些宽容,多一些理解,厚待那些和我们一样有着真情实感的人们。
要知道,在我们这个王国里,我们没有尊卑,没有贵贱,不分老少,不分强弱。我们共同有的,是一具具让欲望焚炼得痛不可当的躯体,一颗颗寂寞得发疯发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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