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那年暑假，爸妈面对家里日益拮据的况境，北上寻找工作。而那年的我则跟随着外婆在小镇一家制衣厂里混着日子。当然，外婆是为生活奔波，而我的心野惯了，在家里待不下去，便随着外婆来到了制衣厂里生活，偶偶也会帮外婆做些杂活，时常剪剪衣服多余的线，亦或是缝补一些不大重要的衣服。我最爱车间旁油绿油绿的树木，被热辣的太阳照射，竟生出圣洁而又生机盎然的光芒。我想，即使它生长在这片污浊的土地，似乎也不属于这个地方，趁着夏日优渥的条件下总是要决绝地冲破一切桎梏往命运的轮盘撞去。有好几次我都使劲眯着眼睛，不让它们可劲燃烧的光进入我的私人领域，可还是被这光刺地眼睛生疼。
车间里大多都是些面黄枯蜡的农村妇女，或是风烛残年的老人，没有多余的年轻人，当然，除了我这个例外。渐渐地，我也开始了解到制衣厂里的清苦生活，这里的工钱是按件计算，半成品有限，经常发生争吵。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而外婆又似乎天生具有佛性，从不与她们争吵，所以每到这时，外婆就会把我拉得远远的，遮住我的眼睛，似乎要把我隔绝在这蛮横粗鄙的破口大骂中。其实，也不能算隔绝，在外婆见不到的地方，我早已见过他们最不堪的一面。我因为活计较少，便经常躲在角落里看着那树日复一日地燃烧，似乎要穷尽自己的余生。也是在那个灰暗的犄角旮旯里，我看着有人打架生生地把一个人的头发扯下来，看着有人为了偷厂里的一卷胶带，龇牙咧嘴地将其塞进裤腰里，也看着有人一边吃饭，一边挠头，大片的头皮屑掉进碗中……我时常想，我真是个善良的人，在这样寂寞中竟然为他们同情起来。我憋了一晚，终于把这个可靠的事实告诉外婆以宽慰我藏不住的那多余的充沛精力。外婆也不笑话我，她总是一脸的笑意，就像佛道里的大儒，慈祥亲和，皱纹也跟着一眯一眯的，像极了家乡盛开的紫晶花，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笑得灿烂，只是外婆的笑意灿烂藏在眼睛里头。
车间里寡淡的生活熄灭不了我身体里的恶搞之火，我像是一个猎者，侍机等待着我的出场。终于，我又看到一个经常偷胶带的妇女死心不改地又偷偷地藏了一个，我一翻白眼，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去，变戏法一样地拿出了另一卷胶带，眼睛如一把剑，刺透了她眼里全部的虚无与小心翼翼。我笑的灿烂，一点也不愧疚，问到:“还要吗?我这里有一卷，大妈，你真的不要吗?”在我眼神下，她似乎显得有些卑微，那层可憎的面具下，竟藏满了茫然和乞求。她枯槁的面容变得有些昏红，像是夕阳喷薄出的最后一点绮丽色彩，一点点又开始凋零暗淡。我终于意思到有些不对，但却并不后悔。我等地有些不耐烦，便把举着有些酸的手放下，看着持续茫然的她，恍惚间，一切寡淡，天地间成了一片灰白,她的灵魂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如同白纸的人生踽踽独行于这黯然的世界。我有些不是滋味，心里像是突然被划了一刀，锋刺之下藏不住的酸涩，一点点扼住我的咽喉，使我艰于呼吸视听。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急忙把胶带塞进她的手里，便逃也似地跑出了她的目光所投射的一片灰白。衣袂纷飞，风灌满了衣袖，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在这贫穷之地隐藏下的悲哀和孤独，我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残酷，还有精神贫瘠的荒凉……
往后，我再也生不出戏弄的心思，那些不着点的玩乐似乎也死在了那个妇人的眼睛里，变成又一片茫茫的白雪。我突然想起了贾拉尔.阿德丁.鲁米的诗:你生而有翼，为何竟愿一生匍匐前进，形如虫蚁?这一刻，我突然有了切身的感悟，心生痛楚的觉醒。在这个世界上，始终有些自闭贫瘠却又坚强的人儿，他们在俗世的砥砺中早已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情怀和方向，任凭雨打风吹去。对他们而言，生活是唯一的奢侈，他们似乎没有怨恨，也不够怨恨，做着生活最忠实的奴仆，活的卑微而悲怆，一生都不够勇敢一次，只能在生活的最底层任别人压榨自己的脊梁骨。他们一无所有，游离在社会之外，仅仅等待着垂垂老矣，等待着生命尽头钟声的响起，然后便毅然决然地走向下一个未知的来生……
我望着外面的树，第一次明白了为何它要反抗，因为有刺骨的寒凉逼迫着他们腐朽，逼迫着它们堕落，逼迫着它们一无所有，去适应人生的荒凉…然而，它们会让自己失望吗?我不知道这样的艰辛，他们一生都在等，等一个轮回才能等到夏季，只有夏季无所畏惧的骄阳才帮助着它们燃烧，燃烧自己的岁月，燃烧环境的不公，燃烧腐朽下的梦想。我望着窗外，看着树的光晕打在车间颓败的屋檐上，第一次不觉得那么得刺眼，从心底肃然起敬。只有我知道，付出整个岁月的燃烧是有多么难能可贵，多么勇敢！
生活若弹簧，你弱它就强！只有懂得追逐的人们才不会认输，不会放弃自己的尊严。
暑假过后，我离开车间，回归到正常的生活，却没有了最初心灵的空旷和孤傲。九把刀在书里说过:“有些梦想，纵使永远也没办法实现，纵使光是连说出来都很奢侈，但如果没有说出来温暖自己一下，就无法获得前进的动力。”我相信，四季总有一次凋零，自转也总有一次日落，在时间中过活，在这光怪陆离却又孤独难醒的俗世之中，需得越努力才不会过早的抛弃生活，也不会过早的被生活抛弃！
有句话说得好:生活报我以凉薄，我报生活以梨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