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白赵氏,白鹿原上最普通,具有代表性的封建女性。我是白鹿原上那个最常见的妻子;我是白鹿原上那个普通的的母亲;我是白鹿原上那个最慈爱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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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白秉德的妻子,夫家祖德醇厚,家业殷实。我的老头子白秉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为人厚道,对长工极好,在白鹿原上是出了名的好人。
我从骨子里认为女人应当三从四德。所以我从嫁给他后就对他言听计从,我尽力做到那个时代妇人该做的事:生儿育女,为夫家传宗接代;洗衣做饭,纺线织布,伺候好一家老小。
我看着独子白嘉轩长大娶妻,我那可怜的儿,连娶四个,连死四个。
我儿觉得自己命硬,缓缓再娶。老头子把心一横,又卖了一头骡驹,于是又给儿子定了一门亲事。
在办婚事的途中,老头子得了怪病,我始终是一个妇人,被吓得手足无措。在鹿三冷静地叫来冷先生,抢救两次无效后,我只能想伺候皇上一样守在老头子身边,希望祖宗保佑:老头子不再犯病。
可是天不遂人愿,老头子的病还是再犯,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留下了遗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死后,让儿子马上把第五房娶过来,凡是死了的命定不是白家的,即使倾家荡产也要一直娶……
老头子刚死,我马上把晕倒的儿子拖到鹿三的牲畜棚里,身上披一条红布,防止鬼魂附体。我始终认为,死人没有活人重要,即使这个人是我的丈夫。
2
老头子死后两个月,我不顾儿子白嘉轩的反对。给他娶了第五房媳妇,一是替老头子执行着他的遗愿;二是娶来帮忙干家务,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
儿子的第五房媳妇娶来半年后也没了,他很伤心,我知道他心里是内疚的,我必须让他振作起来。
于是我坐在丈夫在世时常坐的那把简化了的太师椅上,模仿老头子的坐姿。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镇住我儿。
我和他说了给他再娶的决定,他说缓缓,我生气地说:"二十几岁的年龄了还敢缓!甭摆出那个阴阳丧气的架势!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去心甘强。”
儿子没有说什么,隔了几天,我就给他说了个媳妇,尽管人家要的聘金高的吓人,但是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在老头子头祭前一个月,儿子迎娶了第六房媳妇。
跟着老头子这些年,我学到了老头子办事的干练和果决,实际上已经超过了老头子。更少一些瞻前顾后的忧虑,表现出认定一条路,只顾往前走,而不左顾右盼的专注和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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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真是在磨练我儿,儿子的第六房胡氏娶来没多久,也没了。我坚持认为:胡氏也是一张糊窗户的纸,没了再糊上一张新的。儿子坚持缓缓,我搬出白家的陈年旧事来说服儿子,并说如果这样,我死后将无颜见老头子。
后来是儿子说服了我,说要先找人来看看风水,我觉得有道理,勉强同意了。
接着儿子把家里上好的二亩地卖了,用来迁老头子的坟。第二天早饭时,才把这事告诉我,我气得一个耳光把他打得满嘴是血。我去找中间人冷先生核实, 晕倒在冷先生家门口。
我气的不是地不能卖,而是老头子才死不久,儿子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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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不久,儿子又娶了第七房媳妇,名叫仙草。仙草不会纺线,那是做主妇的一大缺失,但是只要她能传宗接代,我不计较。我耐心地教她纺线,比教我女儿还耐心,她心灵手巧,学得很快,甚得我欢心。
一年后,仙草生下我的大孙子,我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做月子。我儿终于有后了,我照顾得高兴。
当仙草生下第二个孙子时,彻底扫除我心里的阴影和晦气,我不再过问儿子的家事与外事。我完全相信嘉轩已经具备处置这一切的能力和手段;我也不再过多地过问仙草管理家务的事,因为仙草也已锻炼得能够井井有条地处置一切应该由女人做的家务。
我自觉地、悄悄地从秉德死后的主宰位置开始引退。我抱一个孙子又引一个孙子,哄着脚下的马驹又抖着怀里抱着的骡驹,在村巷里骄傲自得地转悠着。
偶尔有小贩从门前经过,我掏出铜元给孙子买些吃的,玩的。后来有一天,儿子挡住去给孙子买小玩意儿的我,说是给孙子断了偏食。我迟疑一下便同意了。我明白,我现在当从子。我的任务是和孙子们日夜厮守。因为对于儿子,我深知,母爱是一场得体的退出。
我见惯了生死,对于生死,我看得很透彻,命短的怎么也留不住,也无需伤心。譬如仙草面对没有养活的那些孩子,她哭得很伤心,而我不哭也不劝。
我用我唯一懂得的方法--烧艾叶,去挽救他们,只有注定是阳世之物三孙子牛犊被救活了。后来,仙草又给我添了个孙女白灵。我带着他们,儿孙绕膝的我很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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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孙儿们也长大成人,从我身旁飞走了,他们不再那么需要我了。我不过问家事,每天单纯地摇车纺线。我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又直又硬,完全不像过去那么慈和婉约了。
因此,当看到大孙子因房事频繁,脸色发暗发灰时,我把大部分错怪在孙媳妇身上,用生硬的语言把她骂哭了。后来不知为何,孙子的脸色好了起来。其实,我内心是自私的,我始终偏向我的大孙子,而孙媳妇,始终是外人。
对了,我的孙儿当中,我最爱灵灵,她活泼可爱,是我见过的女孩子中最有灵性的。可惜她小小年纪就外出读书,可把我思念坏了。当我听说城里发生动乱,没有灵儿的消息时,我的心如死灰,犹如快死之人。后来听说灵灵没事,我马上满血复活,"病"不治而愈。
除了灵灵,儿媳妇仙草也是我心疼过的人,她为白家生了三儿一女,操持家务井井有条,待人处事落落大方。当我从二女儿家躲瘟疫回来后,得知她得瘟疫而死时,我真希望死的是我,活的是她。她是第一个我觉得死得可惜的外姓人。原来我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这辈子做过最恶心的事,就是为三孙子白孝义借种生子。当孙媳妇怀孕后,我觉得她越来越恶心,连她端来的饭菜都恶心。我恶心孙媳妇的不忠,而孙媳妇的不忠又是我强加给她的。实际上,我是在恶心我自己,最后我在恶心中度过余生,因为我的内心始终被贞洁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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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观我的一生,我生在男权的封建社会,女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一辈子只能依附于父亲,丈夫和儿子。我一辈子为丈夫和儿女操持,没有自己的生活。
我是无力的,我受封建理教压迫并接受着:我被贞洁所束缚,被传统规约所束缚。等我熬成了婆,我成为了封建理教的有力执行者,成为了男权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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