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家事》
作者:暖阳
妈妈说头发要洗洗了,可是热水器水太小了,我连忙说:“我来帮你洗。”于是,像小时候妈妈给我洗头发一样,准备了三个热水瓶的开水,搬出凳子放到淋浴房,打开浴霸和暖风机,摆开阵势,开始洗头。
当我手一碰到七十多岁老妈头发时,不觉眼睛一热,丝丝白发好像麦芒刺入我的双眼,思绪飞到了从前,还记得初中时,老妈让我给她拔白头发,每根一分,我能拔个五六十根,到上师范回家,每次能拔一两百根,现在,这白发我已无从下手,我轻柔地给老妈搓洗着,老妈说:“是不是好多白发了,哎,多么希望我们能慢点老……”我不想接这个伤感而又让我无能为力的话题,打岔说:“水温怎么呀?”
这是我第一次为老妈洗头发,洗得格外仔细,老妈又说:“我们能够自己做都不想麻烦你们子女,就像我妈,八十多岁都不让我们帮忙洗漱,全都要自己来。”清秀的外婆有浮现在我眼前。我说:“是啊,你们身体健康就是我们最大的财富!”
说起外婆,那又有好多话题,外婆出身于1906年,活到86岁,是海门“世居户”,家族当时在海门地区富甲一方,身份显赫,外婆的娘家,在当时海门当地非常有威望,地方政府官员上任都要先来他们府上拜访。外婆家中三姐妹,排行老大,还有一个哥哥(叛逆期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家),小时候生活富足,外婆的爸爸又非常娇惯他们,因此从未吃过任何苦,嫁作人妻后,一不带娃,二不干活,整天陪同外公上海、南京出差,做贴身秘书,可想两人感情有多甜蜜。
说说外公,比外婆小一岁,宁波人在海门做生意,被外婆舅妈看中,小伙子一表人才,做事踏实,于是就在海门结婚生子。小时常常听外婆讲,外公是个非常讲究的人,一件长衫穿三天不脏就要换洗,一个月后就送给门口拉黄包车的车夫;一双鞋穿没几天就送给下人;貂皮大衣下小雨被淋到,肯定是不要了。生活上很讲究,但是做人很低调和蔼,认识的人提到“陆先生”都会翘起大拇指,“做事踏实,光明磊落,对人亲和,乐善好施”。
可是美好的生活被日本人的侵入所打破,日本人看外公有点学识,在当地又是名门望族,有些威望,于是让他去做日本人的秘书,外公一口回绝,于是日本人便百般刁难,最后外公不得不关闭实业,去南京谋职,外婆肯定是相伴,家里有外婆两个妹妹打理,同时住了他们两大家子人,连同自己家孩子,一共近二十口人。最后局势越来越严峻,外公和外婆回到海门,坐吃老本,继而外公患上重病,不治身亡(死后叮嘱家人,不要做道场,不用烧纸钱,那都是给活人看的,我死后,在家门口屋檐下插一炷香,我看到点香的地方就知道是我的家!在当时解放前,外公的思想已经是那么开明又是那么浪漫!)
不久小儿子又患脑膜炎,变卖三条船的家当去南京抢救,保住性命(当时脑膜炎相当于绝症,最后幸好只是一个耳朵失聪),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再大的家业也经不住乱世。于是42岁守寡的外婆,要为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生计考虑(外公去世,老妈才3岁)。大小姐开始干各种活,只为能养活孩子们,虽说这么艰辛,老妈回忆说,他们兄妹几个身上从来都是整洁干净,哪怕是有补丁,也是外婆缝着最好的针脚,外婆一如既往梳着整洁的发髻,拉扯着孩子们长大,皱纹爬上脸颊,但是永远保持着大家小姐的气质。
老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俗称“奶末头窝头”,在外婆身边时间最长,感情最深,老妈总记得,小时候总会发烧,但是只要吃一碗外婆煮的面睡一觉就会好了;夏天在天井里乘凉,听到“悉悉索索”螃蟹爬的声音,就会一起抓螃蟹(外婆老宅在现在镇中路东,健康路南,以前的健康路是一条河,所以有螃蟹),当知青插队去后每次回家,外婆总会在路灯下等老妈回家。
而后,外婆又去长春大儿子家带孩子;去上海二儿子家带孙子;去浙江小儿子家带孙女。三寸金莲遍布大江南北,身体一直那么硬朗。
完成带孩子任务后,回到海门,一个人在家过着惬意的生活。要干净的外婆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总是觉得别人没有自己做得好,八十多岁也不要老妈去洗床单,因为在她眼里,老妈还是个孩子,孩子怎么能比妈妈洗得干净!
外婆说生病就倒下了,并且再也没有起来,但是病床上的她还是那个清秀的她。(我14岁时外婆走了,当时我不太懂事,随着年龄增长,越发想念她,越体会到她的不易。)外婆去世时说“人在,事事在,人死,一笔勾”,叮嘱家人,不用做道场、不用烧经,就像外公一样,什么都不要弄!
现在,在老妈身上,我总能找到外婆的影子。
一个人要能享得了福,也要吃得起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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