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那年春节，第一次见到来赣州和我们团聚的爷爷奶奶。爷爷笑眯眯的，说话声音很大。而奶奶身材矮胖，眼睛又大又亮，时常板着脸。看得出，奶奶很照顾爷爷，吃饭的时候老帮他夹菜，添饭。
有一天早晨，我看见奶奶在帮爷爷穿衣服。我恍惚觉得，爷爷和我一样像个孩子，奶奶更像是爷爷的妈妈，她才是我们家最大的长辈。
我读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贪玩，学习成绩除了物拿过几次前几名，其余的功课都是每况愈下。爷爷令爸爸让我转到他那儿，松山五中学。他要亲自督促我。
爷爷奶奶住的房子到三十平方米，家俱陈旧。爷爷笑着和我们打招呼，奶奶笑脸倏忽即逝。吃晚饭时，爷爷，爸爸帮我铺床，奶奶横眉竖眼地拦住他，爸爸尴尬地对我说：“奶奶让你自己铺床。”
第二天清早，爸爸匆匆赶回去上班了。爷爷就带我去熟悉校园。所到之处不断与路人打招呼，得意地介绍身边这个与他一般高的我是他孙子。
一天放学后，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吃午饭，奶奶依然坐在门口吃。当她见我专吃煎豆腐和辣椒酱炒肉丝时，立刻把这两道菜挪到爷爷面前。我斜着眼睛。不解地看了看奶奶，欲言又止。
不久，阶段性测试结果出来了，我的功课毫无起色。爷爷面色凝重，往常爱扯的闲话不扯了。奶奶脸色更难看。
一天晚上自习，我在桌照例摊开课本，就着灯光埋头读着小梅借给我的小说《母亲》。爷爷冷不丁站在我身边，吼道：“跟我回去！”
刚到家，爷爷操起扁担吼道：“成绩不好，还看什么小说！”奶奶火上浇油地说：“他不读书，没有办法。”我歪着头看着奶奶，心里很不高兴。
第二天一到考室，小梅就来安慰说：“课本是书，小说也是书，看书有什么错？没收的那本书是我自己买的，不用还了。”她随后红着脸递给我一本《少年维特的烦恼》。我没有收下，心里不是觉得她的话熨帖受用？
秋天的一天午后，爷爷把我叫回家，问有没有女同学给我写信。我很坦然地否定了。爷爷告诉我，小梅的妈妈从她女儿书包里看到送给的书，还有她写给我的信，说被我拒绝后她很难过。
爷爷觉得晚自习隐藏着阴谋与爱情，太危险了，让我回家晚自习，理由是家里的电灯，光线好。奶奶在我学\的时候绝不来打扰，但总是见缝插针地，喊我跟她去操场空地挖土种菜。最后，她叫我和她去挑粪。看到我有难色，奶奶杏眼圆睁：“书读不好，事还不会做，以后会饿死的！”我明天了，奶奶技高一筹。
小半年后，妈妈发了微信到爷爷手机上。妈妈说。公司分到两室一厅的房子。爸爸给妈妈买了部九千元的手机？奶奶知道后气急败坏：“有钱买手机。没钱养儿子，摆什么阔气！”
奶奶无意中揭露了我来乡下读书的秘密：我不过是一个父母无力供养的城市贫儿。
我决定离开，我估摸了一下，爷爷此前陆续悄悄塞给我的钱有几百元，足够回家路费了。我给爷留了个字条：“爷爷。我回父母家了，勿念。”
刚回到家里，爸爸把手机递了过来，说：“你爷爷发过来了信息，催你回去。”我哭着说：“我不回去了。”
第二天，爸爸请假陪我在小区里学骑自行车，不漫不经心地与我聊起爷爷奶奶。
爸爸说，爷爷奶奶不宽裕，却不要我的生活费，管我吃饱，省下的肉给爷爷吃，是因为他要教书补充营养，爷爷奶奶都希望我能好读书，争气……
第二天，爸爸带我回到爷爷奶奶家。奶奶对我嚷着：“还回来做什么？爷爷打圆场：“孩子知错就好。”我发现，沉下心来追功课，感觉很充实。可能是爷爷潜移默化的影响，我后成绩上升很快，也会主动帮奶奶做些家务，她渐渐对我有了笑脸，不像从前那么不好接近了。
进入高中，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文科。
三年后，我参加预考。爷爷奶奶步行五里送我到车l。爷爷叮嘱我：“要沉着，考出水平。”奶奶拍拍我的背，微笑着挥手送别。我坐在车上，望着眼前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想起这些年共同走过的风雨岁月，眼眶湿润了。
我考上了大学，此后，每年会去看望爷爷奶奶。爷爷从我考上大学后没再教书。彻底休息了。我是他后辈子孙中唯一继承他衣钵的学吏的。每次见到我，他眼睛流光溢彩，有说不完的话。奶奶笑意盈盈，主动给我夹菜，把爷爷专享的待遇给了我。比业以后，当我带着未婚妻去见爷爷奶奶的时候，爷爷点赞许，奶奶浑身来劲，一摇一晃。不过，她吃饭还是会坐在门口的，时不时看着我们微笑着。
爷爷病危了。奶奶孤独地坐在爷爷的病榻旁？瘪着嘴凝视着气若游丝的爷爷。见3抢步进来的子孙，她惨淡地一笑。爷爷断气后，奶奶不哭，她在爷爷身上摸摸掖掖，随后，她端坐着，目光悠远而空洞。
安葬完爷爷回到学校，已是中午。奶：伏着身子。眼圈红肿。喃喃自语：“他走：，真的走了！”
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奶奶的眼泪。她终于可以瓦解自己的坚强，彻底松弛下来了，活回真实的自己了。
第二年的清明节。爸爸兄妹相约。齐聚给爷爷扫墓，随后回到奶奶家。奶奶习惯性坐在竹靠椅上，我乘着酒兴拿了把小矮凳子坐到她身边。
往事如昨天，回想起中学时光，那时的奶奶豪强粗粝。她在我人生混沌初开的阶段，扮演着磨刀石的角色，无数次刺痛过我，激发我上进。逼迫我坚强，驱动我成长。
如果说爷爷言传我知识，那奶奶就是教我做人，是在推，促使我蜕为百折不挠的人。
爷爷过世后的第五年，奶奶无疾而终，享年九十二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