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的凌晨,火车摇摇晃晃走走停停,我在广元火车站的候车大厅,用饮料瓶子接了开水,抱在怀里取暖。
周围坐满了民工,他们身边的包袱硕大而紧实,泡面的香味不时飘了过来,我低头看着《朗读者》,书中正说到贾平凹《写给母亲》的那篇文,独在异乡的我,想家的念头一闪而过,可寒冷的风刺过脸颊,我猛然清醒,不,我要去西藏。
很久以前就和好兄弟一起约好,人生必要骑行一次318国道,我们一遍又一遍刷着地图,规划着路线,看着驴友们一个个前往心目中的圣地,艳羡不已,而我们一日又一日地成长,买了装备,练了身体,走出社会,忘了梦想。
但是,既然这次辞职了,索性走远一些,不去西藏,这辈子也就要偏安一隅,沉默一生。
人的潜力是不断激发的,哪怕是像骑自行车一样猛然发力,那也有前进的距离。
到了西藏之后,我们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大昭寺广场。八廓街像个迷宫一样,不管你怎么绕,都能绕到这里,这里的人流量从早到晚都不会断,角落卖鸡血藤的大姐货架上永远挂满了饰品,网店的二维码隐藏在不被人发觉的角落。爱扫不扫的底气,是这家店铺最大的尊严。
我和老师姑娘、手工小哥靠在大昭寺卖油灯的墙根下,天空上浮着几朵懒懒的白云,太阳直射头顶映照出一个大大的光晕,不能直视,也不敢去直视。
老师姑娘是大学老师,手工小哥是当地有名的手工艺品店主。他们长我一两岁,所聊的话题似乎要更复杂些,他们坐在墙的另一面。老师姑娘戴着口罩墨镜,手工小哥戴着口罩帽子,两个人靠很近的蹲下,窃窃私语着什么。
我一个人坐在太阳直射的一面,这面的人似乎更活泼结合一些。游客像小溪一样流向四面八方,朝拜的当地人像随风摇摆的柳树,规律又沉默的重复。旁边的孩子像小鸟一样在大人们的森林中穿梭。叽叽喳喳,更富朝气。
我坐在一位穿着破烂、头发更为遭乱的老人身旁,在我的认知里他像是一个乞丐,面容黝黑,看不清眼睛中的光亮。但我发觉他拿着本子匆忙记着什么,更质疑他是否头脑有些问题。
他自言自语,周围的人跑来找他要些签名。是名人?!我来了兴趣。似乎这块地方更适合他,我们反倒是侵占者,不过他不言语而已。
“我送你一张明信片吧。”这是我和他交流一个多小时后他做的决定。
正面的图片是冈仁波齐的星空,反面是他写的诗,字占满了整个纸张,满满当当,像溢出来的热情之酒。不过他很平静,字写得也很快。
“祝叶往春年快乐,藏历年快乐。曹雍熙赠。”
他说自己是流浪诗人,他走去过北京,这次从甘肃走到西藏,餐风露宿。累了就睡在别人的屋檐下,渴了饿了,店家会招呼吃一顿。
“那您QQ空间这些文章怎么发的?手机在哪充电。”
“店家给我免费充的。”
“你的手机呢?”
他迟疑了一会,指了指发皱的挎包,意在那个珍贵无比的手机就躲在这个包的某个角落,极少有人见过,因为它很重要。
我天生喜欢给人解答疑问,好友叫我叶老师,似乎好为人师是我摆脱不掉的痼疾。但是,也总为我赢得陌生人的信赖。
“有人帮我买票,我该怎么查到这个人呢?”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个话,我一遍又一遍的解释。
“这个呀,你去拉萨火车站售票窗口,就能查到具体时间吧!”
他看着我,又转过头想了想,又回过头重复:“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这呀,可能是朋友吧。”
“哦,朋友,我朋友很多。”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加了他的QQ好友。他日常更新一点古体诗,偶尔提到买了车票要去哪里。他称独在异乡漂泊的流浪诗人叫漂友,至少在那个时间段,我和他是同样的,名副其实的漂友。
可在拉萨呆了三四天之后,猛一个瞬间,我就对这里有种种的不适,这种心灵上的打压比高压环境对身体的挑战更可怕,我想匆匆逃离,我知道这个神圣的地方我还会来,这里是用几天时间认不透的。
之前走过的地方,也许还有些许留恋,期待下次相遇。而西藏更像是一个承诺,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来。是的,不会背叛,就是这种感觉。
离开大昭寺的那天下午,我再次来到大昭寺广场,一切照旧,人流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大昭寺的千年石砖地板,游客怀里的相机摇摇晃晃,黑色制服的警察不时闪现在人群中,许多藏族小孩子跟在大人后面,或许吃了甜茶、藏面,手里的转经筒摇摇晃晃,嘴里重复着藏语,黑红色的皮肤泛着光亮,从我身旁走过。
我收拾好行李,依旧来到大昭寺广场,那位流浪诗人还在那里,还像个乞丐,头发散乱着还在写东西,衣服上油光点点。
“嗨,送你几张我买的明信片吧!”
“让我看看……”
他拿过来一看,是西藏的风景照,摩挲着封面挺喜欢的。
“可以拿几张……”他抬头看了看我。
“你随便,想要几张拿几张。”
他翻了几页,把我认为最好看的几页带走了。我仍记得当时很心疼的样子,也正是因为那三张照片,我才买下整个明信片。可是他全部带走我的最爱,据为己有。
那之前,我还觉得我们尊卑有别,那是心理自然的衡量。可夺走我的明信片之后,我反倒觉得自己并没有多么高贵,人生在世,得不到手的东西岂止是几张明信片,罢了罢了。
前几天我还看见他送我的那张冈仁波齐的星空,我又想起了那几张好看的明信片,左右对比,还是发觉他送我的礼物更加贵重些。几张明信片对我来说不过几十块钱,可对他来说,那张冈仁波齐的星空,是寒冷的深夜最宽慰人心的温暖。
离开拉萨的那天下午,我在大昭寺广场又晒了一个多小时,我们除了送这个明信片,交流的很少。我离开时,他说:“再见,年轻人。”
“下次再见。”
回到西安的某一日,我再次想起了曹雍熙,在网上搜索他的名字,出现了博客上的两篇文章。文章中提起“我不会谱曲”这五个字的时候,我又想起他那个有着油渍,写了满满一大本的原创诗歌。
记得他有些遗憾的对我说:“我不会谱曲,谱出来肯定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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