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到“香”,是因为读了一本有关沉香的书。今天看来,这种从古树中提炼的物质极尽奢华,据说一克的价钱超过了黄金。被火苗轻轻烧灼,就会随着一缕青烟,散发出淡雅的香味。这味道不仅刺激着人的嗅觉,据说还具有各样药物功能,对心血管疾病尤其适用。只可惜,对于此物,我还没什么深刻的研究,只能从历史文化上留下点自己的看法。
说到烟,大概人们首先会想到的是香烟。1492年,哥伦布来到如今被称做美洲的地方,他发现有许多当地的印第安人,嘴里含着一片冒烟的叶子。这来自于一种当地的宗教。印第安人在很早以前,就发现这种叶子能够使人神清气爽,认为含着它,是一种对神的敬重。哥伦布将这些奇怪的叶子带回欧洲后,一种说法出现了。人们以为,这种叶子可以治百病。一位名叫尼科的法国驻葡萄牙大使还专程将它奉送给自己的国王,据说如今“尼古丁”一词,正是来自尼科的名字。在王室、商人、贵族、贫民的共同带动下,在人们人云亦云的嗜好中,香烟风靡欧洲,并在随后的日子里,席卷了世界。
现如今,我们已深刻地明白,香烟是癌症的主要制造者。但,这健康的杀手依然风靡世界,沉香,那淡淡的雅致,却被多数人遗忘在角落。是谁埋没了它?是时代?是我们?还是它自己?
以前有部电影,名叫《闻香识女人》。电影里有位瞎子,看不到世界的美景,他只能依赖嗅觉去勾勒女人的美貌。那飘进鼻子里的,是充斥着时尚气息的法国香水。他醉心其中,翩翩起舞,感慨着自己的一生。香,那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热爱。西方世界,高贵的夫人出席各样聚会,都往往会将香水喷洒在脸上以示尊重。只不过,也许她们也并不知道,现代香水的祖先,来自世界的东方。
只是,法国香水世界流行,东方的“香”,却不为更多的人所熟悉。是谁冻结了它?是社会?是人类?还是它自己?
说到尊重,人与人相互尊重的方式可不一样。那一年,英国乔治三世国王派遣特使玛噶尔尼出访中国,为乾隆皇帝祝寿。临行前,大英帝国特别叮嘱了出行的使者,告诉他们,此次所到之处,也许是整个世界最伟大的国度。玛噶尔尼连连点头。登陆之日,看到的却是一件件华丽外套下,锈迹斑斑的火炮和长矛。玛噶尔尼带着西方的荣耀与谨慎接受了乾隆皇帝的“恩赐”。这位远道而来的友人,一方面赞叹着皇帝胸前的龙,一方面失望于中国的停滞不前。就这样,早期的资本主义和晚期的封建文明仿佛穿越时光,彼此相交。英国人送来大炮,作为乾隆皇帝的生日礼物,中国人连连摇头,却不失礼节地说,这炮,我们也有。可惜,大清王朝的国门,正是被那洋炮轰开。过了很久很久,西方人才猛然想起,那所谓的洋枪洋炮,却是中国宋朝时的发明。
然而,当枪炮传入西方的时候,它炸开了中世纪的枷锁,炸碎了黑暗与魔鬼的炼狱,人的创造力被重新激活,一个新的世界从中挣脱。资产阶级逐步登上历史的舞台,引领一个时代。
只是,当东印度公司的商人利用船坚炮利满世界倾销鸦片的时候,沉香,那古老的味道却仿佛被静静封存。是谁冷却了它?是西方?是毒品?还是它自己?
千百年来,神秘的中国引领着整个世界。不论改朝换代,或是分崩离析,这古老的国度却始终创造并享用着人类最高的文明。东晋的马镫传入西方,造就了欧洲的骑士制度。唐朝的高仙芝征战怛罗斯,于是造纸术传遍世界。火药点燃了西方的智慧,指南针引领着欧洲的冒险家。在这片土地上,彼此对立的教派(基督教、伊斯兰教)从一开始,就相互包容、交织。曾几何时,这绝妙的世界里唯一的信仰,是仁、义、礼、智、信,五个抽象又具象的词语。在这无形的价值观念下,百家争鸣、各持一说,却又百家相容,你中有我。无穷无尽的创造力在思想的碰撞中被激发、被唤醒、被点亮。
只是,时光飞逝,也许正如富兰克林所说,“我不想做一个激进派,因为我怕到了晚年,自己变成一个保守派。”最包容的文化,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后人数据化、具象化,汉朝虽独尊儒术,却又“王霸杂行”(汉宣帝语),到了明清时代,独尊儒术,却真的变成了八股取义。这伟大的国度,只剩下文化的传统,却丢掉了传统的文化。
那本有关“香”的书上披露说,汉朝时规定,上朝必须佩“香”。我想,这似乎正是“香”最可贵的文化内涵。封建时代的社会,科技落后,维护社会稳定,依靠的是森严的阶级和地位。如此一来,驾驭这整套系统的皇帝,就不得不表现出特有的威严。礼仪,正是用以维护皇权的基本学问。这样看来,佩香上殿,绝不仅仅是一种对风雅的追求,更是一种对君主的尊重、一种对阶级体系的尊重、一种对国家对人民的尊重。香,这种柔弱的物品,倒真像是整个社会大厦中坚硬的脊梁。
只可惜,随着时光流逝,提起“香”,人们能够想起的却仿佛是另一些例子。晋武帝时期腐败堕落的巨富石崇,五代十国南楚国君马希范,还有那宋朝时靠着朝廷“以薪养廉”制度而不问国事、挥霍无度的宰相大臣… …在他们手里,“香”散发的味道也许并没有改变,但它却与那古朴的精神背道而驰。
“香”还是香,但香,却也不再是“香”。宋朝以后,这东方的香在金戈铁马中逐渐衰落了下去,这传统的文化,在历史长河中褪色,最后只留下文化的传统。当“香”的精神实质从形式的外衣中被抽离,它无法再为国家稳定做出贡献,从而无法转变为生产力,于是,在市场上,香烟超过了它、香水超过了它,当“香”的功效不再被人提起,这昂贵的产品,却和毒品一般伤风败俗了。
不。历史发展的极端,误导了我们的双眼。正是那淡雅的芳香,飘散于繁琐的宫廷礼节之中,从而支撑起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明进步。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功不可没。
就像西方中世纪黑暗的一页被翻过,作为主流价值观的宗教退居二线,如今变成一种文化的存在,与科学一起引领着社会的发展,走进教堂,没有了宗教裁判所极端的血腥和杀戮,返璞归真的基督教,反而是美好的。当中国那衰落的岁月随风飘散,屈辱和无能已被历史荡涤干净,炎黄子孙的文明,却重新组合成这个时代、这个民族的骄傲。点燃沉香,肤浅的人炫耀着它的昂贵,深刻的人却沉默不语,静静地品味着那份独有的自豪。
闻一口物质的沉香,仿佛在极尽奢华中游荡。
闻一口精神的沉香,那却是五千年的辉煌与荣耀。
作者李禹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察哈尔学会研究员,著有长篇小说《人间犬吠》《失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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