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我家

大年初三，我带着先生和孩子，前往三十多公里外的娘家。

心情本是喜悦和激动的，但天气莫名寒冷，我坐在车里头脑昏沉。也许是因为接连几日的忙碌，加上大年三十那晚的熬夜，准备年饭，布置过年的家居，人便觉得异常疲惫。

冬天总是给人一种萧条的感觉，车窗外并无一处新鲜碧绿的景色，白茫茫，阴冷冷的，有一种肃瑟的气氛。

因为一件小事，我和先生在车里吵了几句。每次回娘家，总觉得他心里不快。我想：如若他是我，一年到头总不能和自己的父母见面，只能过节时匆匆忙忙见上一面，说几句话，在匆匆的来去里，来不及好好安抚一年多的相思之苦，他又将如何面对。争了两句，大家都不说话了。沉默掩盖了一切，也许此时此刻并不是一个吵架的好时间。

孩子坐在车里，兴奋的声音叽叽喳喳，雀跃个不停。一会儿看见一片清清的池塘，尖叫着；一会儿看见了天空中一行南飞的鸟儿，高兴得手舞足蹈；一会儿看见了安静的轻轨，大声嚷嚷着要坐。

我和先生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儿子，心中却都想着各自的心事。

自结婚以来，他从不愿在我母亲那边多停留几日，每次回娘家都是住一晚就走。虽然自己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远嫁女，很多时候竟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

想到这些，自己那颗敏感的心又生生的疼。

突然想起小时候常听过的那句谚语：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这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产物，是何等害人。我这泼出去的水，每年只等今日才能泼回。才能与亲生父母见一面。

待到一身风尘回到家，身子疲惫，却无半点力气再与父母寒暄。母亲一人在厨房忙碌，熬汤，炒菜，不时问我们是否饿了，我说不饿。

看见她一人在厨房里做饭，我心里又觉得惭愧。但人长久养成的懒散习性，一时半会改不了。这样一来，又觉得自己给母亲添麻烦了，坐立不安。

平时也没有好好孝敬父母，等到过年了反而来喝母亲的鸡汤。

再看看父亲，原本苍老的面庞今日看上去更沧桑了，大半年未见，如今的父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日一日变老。

从前，我只觉得自己孤单，结婚后与父母聚少离多，不同在一个城市，彼此之间再没有多余的话题可聊。我觉得自己孤独，像是被父母抛弃了的孩子。如今，我竟然觉得父母比我们更孤独，他们又何尝不会觉得是我将他们抛弃了。在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无法及时陪在他们身边。

这几年，我一心扑在自己的小家里，盘算着自己小家的一日三餐和鸡毛蒜皮之事，忙碌着哺育自己的孩子，忙碌着工作，忙碌着与先生吵架，忘记了父母在另外一边孤独地过冬，孤独地吃着一餐又一餐晚饭。

想到这些，心又莫名地疼。父母与女儿一场，注定是一种更遥远的缘。

前半生，我沐浴在父母的爱中，从不觉得分离是如此让人心碎。以为永生都不会分离，即便成家生子，也不会将我们的感情冲淡。

然而，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

当结婚多年的女儿，一年回一次娘家时，彼此心里暗藏的相思突涌出来，积蓄在心口，苦楚与酸涩，激动与喜悦，都化成胸口的一声轻叹。眼里溢满了笑容，彼此间却只剩下客气与礼貌。

时间的车轮碾压着我的记忆，有些事逐渐变得模糊了，有些事依然清晰。我不知母亲的头上是何时爬满了银丝，也不知道她脸上何时增加了如此多的皱纹。已经发福的臃肿疲软的身体，微红的视力模糊的双眼，手指上的老年斑。这些细微的变化显示出时间的公正与残忍，平等对待每一个人。时间将曾经那么美丽优雅的母亲，雕刻成如今只喜欢静坐眯眼穿加大号碎花衣的老人。

生为女儿，不能常常守护在父母身边，是人世间最莫名的心酸。

而我，只能凭借儿时的记忆，寻回与父母有关的一切。

今时今日，我匆忙回到父母身边。远远的看着他们，心中感到莫名安静。好似自己又变成一个孩子，安然享受着父母的庇护与宠爱。

母亲帮我照顾儿子，我可以安心睡到自然醒。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竟然也和儿子玩了起来。

美好的时光总感觉过得太快，每次回家还没呆够，就要与父母离别。

母亲再三挽留，可是先生因为工作原因要去加班，我只能被迫返程。心中夹杂着不舍与无奈，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了，微雨中夹杂着冰冷的雪籽。不敢回头看车窗外的父母，不忍去看他们已经佝偻的身躯。

车子刚起步，走了不到两百米，我心中一酸，想到父母的日益衰老，眼泪突然就要掉下来了。

又想起小时候母亲做农活时的样子，她是那样自立好强的女子，一个人耕种几亩田地，春播，夏忙，秋收，冬藏。风霜雨雪，单薄的母亲与大自然做斗争，极力创造生存的条件。她虽然很少用言语教我做人的道理，但我双眼明晰，总能看到她的好与坚强。

强忍着眼泪，不让泪水落下来。心中带着一丝惆怅与落寞，看着窗外一切，路上车子川流不息，像奔腾不息的河水。

总归是要走的，见上一面，也是极好的。父母现在的家，也不是我的家。这个家里，有弟弟，有弟妹，有弟妹的孩子。而我的家，有老公，有孩子，有公婆。

女子出嫁后，兴许是再没有属于自己的家了。不管到哪里，好像都不能完全代表自己，爸妈不再属于自己了，亲生兄弟姐妹都不再完全属于自己了。自己也不再完全属于他们了。

不论身在哪，父母教我们做人的道理，总归是有的。父母兄弟给予我们的温暖，总会相伴一生。

何处是我家呢，家许是心里的一个地方，那里有最原始最温暖最质朴的爱。家是一个港湾，给疲惫的人一处休息的地方；给寒冷的人一处温暖的被窝；给饥饿的人一碗滚热的饭汤。

愿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我们都能用一种善良，正直，朴素的态度对待生活，活出感恩与知足，心中常念父母兄弟姐妹之情，处处都可以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