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娱乐会所门外嬉闹的狗叫声,刺耳不堪。于是我淡定地用指头拂拂肩头落下的尘粒,义无反顾地走上楼。
耳后爬入一群乌泱污浊的杂音,“哎!站住!”以及从地板的最底层尖利撕扯开的叫声。我没有停下脚步。
尖鸭从后面跳上来抓住我。
尖鸭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有一张粉脂金钻装饰的颜面,两个鼻孔突出得很圆润,眼睛眯成一条腊肠,打着影粉,画出两道狰狞的眉毛,是隐晦的刺刀。她的下巴活像一只填鸭,嘴唇难堪地撅着,油光闪烁的眼神里盈着俗媚的浑气。
她叫着,像嚼了苍蝇一般:“没人会卖了你,安心坐着等你老子下来!”
我背过身,将下巴昂着,变成一个优美的弧线,我用一种居高临下的鄙视感神气地甩了甩头发。
瞧,我纪欢灵就是这么骄傲。
尖鸭用恶心的怪腔笑着怒骂我,我全当空气。她身边那同样散发着腐臭味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拉着她坐下。
“莫理她嘛,一个臭屁丫头!”
我抓起桌上一碗烟灰,倒在地上,用脚一下一下踏平,我把它们用手合起来,放在玻璃杯里,盛满开水,滚烫灼人。
然后我抱着这杯逗人的小东西,来到尖鸭那一桌布满钱腥味与人杂味的赌桌前。呲——
小东西们快乐地飞了出去,折射出亮晶晶的晖影,它们扑向了一座座荒弃的坟墓。我拍着手有节奏地笑了。
如此流畅优雅的动作。我不愧是我。
在朦胧的水汽中,我看见尖鸭惊恐的脸孔。
我快速逃开,没等尖鸭的表情由惊恐转为愤怒。
我插上厕所的门,然后对着那面沾满皮屑的镜子,打开水龙头,拼命地搓洗手上的烟灰。它们如此肮脏下流,我无法释然。流水声像管弦乐般惬意地奔腾,在镜子里我看见自己从容的脸,那样动人,灼灼其华。
我听见尖鸭在门外撒野,疯狂地痛骂。
丑陋、卑劣的尖鸭啊,此时的你让我发笑。
我关上水龙头,兀自感受这份喜悦。
我没想到那个女人会出现。
我正握着砸碎的镜子玻璃,策划着下一个剧本——我会高举着碎玻璃,像举着胜利的王冠,踢开两片厚重的猪耳朵,有人敢冲向我,玻璃碎片的尖角便会与他们亲切地拥抱。
我打开门,那个女人直勾勾地闯入我的视野,刺得我的眼一阵发麻。
她一把抓住我,生猛可怕。
“你很拽。”她说。
我抬起头望着她,我说:“对。”这个字像被我煮熟了一样。
恍惚的不均匀的粉光下,她黄棕的短发,尖棱妖艳的眼睛像猫。两片厚此薄彼的嘴唇上下扭动着。她在生气。
我把轻蔑和无所谓洒在我脸上,就这样看着她。
可我的心在抖。
尖鸭站在她身后,厌恶、快感、猖狂全都写在那张低俗的脸上。
我被她抓疼了的手在抖。
尖鸭叫她留姐,那些男人们唤着她留凤。
“留姐,好好管教下这丫头!”
“留凤,也说说她老子呀!”
留凤冷冷地瞥着我,一个用力把我推倒在墙上。她大声地笑着,走向赌桌,娴熟地挽了挽袖子,唇齿不安分地张牙舞爪,吐出一连串雾气。一股下水沟里的口红味。
这个女人,是我监护人的情人。
我的监护人俗称我爸,名叫“老童”。
老童的情人刚把我推在墙上,老童就过来了。
看见我坐在沙发上,他竟然指示我叫留凤作“阿姨”。
老童,你多卑鄙,你也好意思。
于是我叫:“阿——”
“阿贱。”
“阿肥、阿丑、阿臭……!”
我笑得很大声,顺势抬起手将一样东西抛向留阿贱。一颗台球,直直地飞向她的脸皮,发出“嘎”的傻响。
我看见她的脸被敲红肿,也带着愠色。
可她瞟了一眼我旁边的老童,竟然冲我笑了。还嗲嗲地走过来,“抚摸”我的脑袋。
我一巴掌打掉她的手,干呕了一下。
她的嘴咧得更开了,支离破碎的庸俗口红被挤兑着,反反复复。表面的肉像是被原子弹轰过的广岛。
我抄起桌上的纯净水,向头上倒去。
我说:“我的头容不下你猪蹄上的流感。”
我也冲着她笑。
她从桌上抓起老童的手机,一手挽着老童,一手摁着键。
我听她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耳朵凉了。
她说:“嗨,我是留凤。白菜吗?老童今晚是不是又没回家啊?……”
我知道她打给谁。
我的胃像被浸泡在毒液里侵蚀。我一步步地走向前,一步步地,步子仿佛没有重量。然后,我把一直背在身后手中那块还未露面的碎玻璃片——狠狠地刺向了她的喉咙。
寂静。
血喷射而出,她突然发出一阵撕心的嚎叫,这叫声里充斥了愤怒与痛苦。
我也搞不明白,自己竟能刺得那样狠。干脆利落,直逼顶端。我为自己的出色表现满意。
老童呆住了。尖鸭呆住了。整个娱乐会所呆住了。
我冷漠地瞥向慢慢倒下的留凤,突然有些后悔——要惩罚一个人,伤她的躯体有什么用?我应该更深层地折磨她,扭曲她的人生,让她在挣扎和绝望中死去。
我跑出娱乐会所,踹开两片猪耳朵大门,风闪过我的耳朵,我听不见世界上其他声音。
我天不怕地不怕,又怎么会为了刺死一个蠕虫害怕?
只是。我挺直身子喘气,在茫茫夜色中,我不知趋向何方。
聪明的、万能的纪欢灵,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闪烁的霓虹灯在脚下闪烁,再闪烁。
然后,一切模糊不清,空间混沌。
………
在自由落体中,纪欢灵抛开了这个无聊劣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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