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眉师(1)

文|易毛二

我亲眼看见黄描眉描眉，描在眉毛上的不是笔，是刀，一刀一刀的刻在眉峰上，但是奇怪的是不论黄描眉怎么刻，手下的人都是一副享受的样子，我明明看到黄描眉给人眉毛上刻盘蛇，凶煞的样子，甚至泛着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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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堂古镇里，有一支单脉单传的描眉师。

古人们说，宁舍一座房，不丢描眉黄，好巧不巧，古镇里也只有这一家子姓黄。

都说被描眉的人，他的一生都会顺顺利利，我就想啊，什么时候能给我描一个。

但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想过让黄描眉给我描眉，虽本来就不可能，但就连仅仅幻想也不敢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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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描眉家很是富裕，光是装那稻谷的仓库就大到你无法想象，我从这一头吃到那一头就需要半个时辰。

其实我们作为老鼠还是喜欢呆在光景差不多的家里，太穷下不去口，太富秘密太多，虽然经常能听见很多我们老鼠闻所未闻的事情，但大多都弄得鼠心惶惶，睡不着觉。

那天，我吃饱了撑得不行，打算出去透透风，把仓库东南角的粮食扒开，从洞一去前厅。

我为什么要说洞一，这还是得亏了人，以前出去都从一个洞出去，时间长了，作为老鼠的我们也嫌走路累，我们就学人把东西南北四角都打上洞，分别叫洞一二三四，这给我们省下了不少时间。

按道理说，黄描眉这样的祖传世家，是有文化底蕴，我作为一个老鼠我多少都知道文雅，可是你在他的大堂里完全看不到文化底蕴，除了正堂中间的挂着巨形的笔之外，其他地方再也找不到相应器具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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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上笔很粗很大，边上镶有金色珠粉，珠粉就是真珍珠粉，颜色像是黑色，又带有一点点金色，我琢磨这里面肯定是有黄金。

千不该万不该我是一只老鼠，这些东西对我没什么作用，我们老鼠只要肚子饱了什么都好说，不然一定要刮下来拿去市集金店给卖了。

黄描眉在接待客人，他坐在正厅椅子上，俨然一副主人样子，左手里拿着大根烟，别人大都右手抽烟，描眉师总是跟人不一样，人都这么说。

手上不用看就知道和以前一样，尽是黄的不行的厚糨子，我不敢靠近看，离得远，总觉得他的眼睛里冒着金光。黄描眉最是讨厌老鼠，觉得我们会把他吃穷，我就是觉得做人不能够太抠，尤其是像他这么有钱;所以如果让他看见我，我的小命估计是不保了。

下面坐着一个白面小生，来请他描眉大都是后生，想给家里带来财运。这个白面小生生的还算是干净，但和我去厨房偷吃的馒头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白面小生不说话，黄描眉也不说话，两人就像是在比较，这就不由得让我想起来，人之间有一种说法，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在我们鼠类之间，没有什么是叫唤不能解决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来那么多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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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白面小生认输了。

“黄师傅，我已经连续八天来拜访您了，您所有要求我都知道，所有的彩头准备好了”白面书生小心翼翼的看着上面的人。

“八天了啊，差不多了”黄描眉悠悠飘过一句话，像是某位得道高僧一样。

“你这八天可没有洗脸吧？”黄描眉又问了一句。

“没有没有，规矩我都懂”小生连忙说。

我怕被发现，慢慢的匍匐在地上，使劲压着肚子，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想笑，这黄描眉就仗着老祖宗的名声，净顾着自己找乐子了。

谁还听说过描个眉还要八天不洗脸，那得多脏啊，我想想就觉得恶心，竟然还拿馒头和这小生比，消食儿愿望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净想着恶心去。

“嗯……你这小子还算不错，那你去偏房先洗个澡，我让人给你准备准备，然后你来描眉房，我给你描眉，你看咋样？”我看着黄描眉假模假样把手抬起来，似乎在摸胡子，这才40出头的人，能有几根胡子，装深沉倒是和我二舅子有一拼。

小生去洗澡，我没有偷窥那些爱好，就直接去描眉房，自从搬家到黄描眉家，我都没敢去过，我老娘说那地方有灭老鼠的厉害武器，但是我实在是羡慕的紧，着实想看看黄描眉怎么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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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小生洗澡的功夫，反正我也是闲老鼠，我就讲讲我二舅子，其实人和老鼠在我看来，在自大方面没有什么区别，可能人就是块头大些。

我二舅子在族里算得上是辈分高，但是辈分高在我这里并管用，我们这一代的老鼠还是要看偷东西的功夫。可偏偏我这二舅子偷东西功夫不行还倚老卖老，经常吹牛，说自己年轻时候和猫干架，次次都赢。

不是我埋汰他，每次都是我们偷回来他吃，还挑三拣四，有的鼠也真是怪了，还惯着他，听他教怎么偷东西，结果每次都没成还险些丧了命，他还吹着胡须骂那鼠糟蹋了他高级方子。

我每次想说说他，跟他掰扯掰扯，我娘就拉着我，说长辈说话不要顶嘴，就算不乐意听也要端着尊敬姿态，说不定哪天你能用上他，得罪了他捞不到什么好处。

索性我后来就发明了鼠耳塞，好处多多，不仅可以自动消音二舅子那些自大，还可以砍了许多七嘴八舌，省了不少事情。

今天没带鼠耳塞，贵重不说，出来散个步，也没有要显摆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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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二舅子，就遇到一个问题，不知道有没有通向描眉房的洞，这该如何是好，我牙齿才磨完，现在可不敢再磨，这可是看家本领本钱，我还是珍惜的很。

在堂屋暗角来回踱步，最终，用我比黄描眉聪明一百倍的脑袋想出一条路。

谁说我们鼠类一定要钻洞？偶尔从正门走走耍耍威风有何不可？我从来不觉得我们鼠类低人一等，门开着不就是让进去，我既不偷东西又不偷手艺，怎么着也是个正经理由。

越想越兴奋，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可以创造出一番理论来，甚至可以说是鼠类的最佳辩手，看吧，问题总会有解决办法。

趁着小生还在洗澡，我从堂屋溜出去在回廊上狂奔，不得不说，有钱对我这种没什么理想的鼠没什么吸引力，这回廊地板滑的要死，人那么大块头，就不会摔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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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用两只前爪子刹住，这才想起来，光顾着高兴了，自己可没去过描眉房，最重要的事情是，我是个没文化的老鼠。

我娘小的时候让我在黄描眉儿子房间房梁上跟着学识字，我以老鼠胡子发誓，真是无聊的很，就算是我天生眼神好，但也抵不住那密密麻麻大串符号。

唯一好处就是每次杂役都会给端来一盘枣糕，那孩子吃多了，腻味了，每次都会搬着凳子倒进窗子旁边那高高的盆栽里。

我每次就顺着房柱子溜下来，自己慢慢享受甜甜味道，一来二去，我也不怕他，看在他给我吃的份上，经常耍耍他，他学得越来越差，净跟着我玩去了，到底还是太小，他还喜欢摸着我的头夸我可爱善良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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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亏大发了，假使只认得描眉二字也是不错的，可事实就是就算硕大牌匾摆在我面前，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干瞪眼。

再次，我迅速转动比黄描眉聪明得多的大脑，就寻思到大堂门前正中有一颗特别高但不知道名字的树，脚下也没停着，就冲着原路返回大堂，一口气冲上树，占据有利高地。

在这个等待时候我就要再次开始发挥最佳辩手作用了，我需要为老鼠这个庞大的种族做做辩解，为什么呢？

首先，我需要说清楚一件事很重要的事情，猫上树还是我们老鼠教会的呢！你知道老虎为什么不会爬树吗？因为那老虎和猫是同一个老祖宗，那老祖宗本来的形态就是和老虎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但是任何时候只要有数量的递增，就会出现阶级问题，动物都如此，只不过人类自视清高，总认为自己是最独特的存在。

哎，这么说是片面的，我吃着黄描眉的粮食，主观上如此说总归是有些不好。还是接着上面的猫讲讲，那时候老虎的数量急剧增加，高等之间有家族生存技能，而那些没有大家族的老虎经过时间洗礼就成了依附人类的猫。我悄悄的八卦一下，主要是那些猫祖宗和一种比较小的叫胡霍的动物交配，结果一代比一代小，不然怎得沦落成那般境界，一边在人面前装着高冷，一边还要让人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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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一次，猫抓住了我小祖宗（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关于自家的家事一般不往外说，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我是一只看淡名利名声的老鼠，古言什么的能奈我何？），小祖宗没有像现在的我们那么有骨气，但是我非常欣赏他的脑袋。我们碰到猫总是抬头挺胸，有大干一场的勇气，

小祖宗当时蜷缩着尾巴。

“老猫，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这只死老鼠，就别挣扎了，乖乖让我叼回去领赏”

“我教你爬树，教你如何讨人类欢心如何？”

其实我这聪明的大脑，大概是老祖宗遗传下来的吧，老祖宗想得多么周到，你看看，现在还有几只猫还抓老鼠，穷一点的家里，可能猫的作用就是抓老鼠，可倘若是像黄描眉这样家里，猫就是宠物，是用来宠的，我好几次大摇大摆的从那叫妞妞的母猫面前经过，她连眼神都不愿意给我一个，我们老鼠当然也乐得其成。

那老猫最终是答应的，小祖宗骑在老猫脖子上，指挥猫什么时候应该伸出爪子勾着树皮，什么样的距离适合跳跃，猫没有那么聪明，我可怜的祖宗足足教了一个月，这猫才学会的爬树，轮到教怎么讨人类欢心的时候，小祖宗只说了两个字“冷，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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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猫为什么喜欢别人揉揉他的脖颈？那还不是因为小祖宗骑在猫的脖子上时间太长了，一旦离开以后，猫就会感觉空落落。

就是这样，我经常想要压制住另外一只老鼠的时候，我就采用这种方法，慢慢的让他自己习惯，不会存在什么反抗心理，在他自己看来，都是自己自愿的，直至最后害怕我成为一种本能反应，我目的也达到，这个时候也就没什么威胁存在了。

是不是对我们鼠类刮目相看？我们谦虚、礼貌、讲究方法。

这小生洗澡的速度真是慢的可以，真怕到时候看描眉看到一半的时候肚子叫唤，这可是控制不了的。

好容易小生洗好了，门外的杂役就进屋，给他送来一套衣服，我猜应该是描眉服。屋里传来一声尖叫，不为别的，因为这个送衣服的杂役是个女胖子，是黄描眉媳妇远房表姐，挑活干的时候什么都不干，就干这送衣服的活，里面的客人要是个女儿身也就不说了，偏偏大多数都是男人，每次都把人吓得惊天动地，也不知黄描眉怎么想的，也没换了这女胖子。

这女胖子可是能吃呢！什么都吃，走起路来地面都在晃悠，不说人类，就是鼠类，也是以瘦为美，遇到胖的也会敬而远之，最好的解释就是黄描眉惧内，说白了就是怕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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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小生有些颤巍巍的出来，瞬间有些心疼，也不知道是怎么忍受这女人这么大块头的，压在身上也是会被压死吧。小生顺着回廊一直走，走到东南方向最中间那间房子，估摸着就是描眉房。胖女人从洗澡房里出来，一脸满足，这女人也不知道靠着黄描眉做了多少这种事。

我们老鼠，就算是交配也是一心一意，我有点羡慕女胖子，但更多的是看不起，难怪是个嫁不出去的老怪物。

知道描眉房的具体位置后，我就溜下树，从回廊下的镂空架穿过好几间房子，才来到描眉房，一直记得娘的话，这黄描眉吃饭的家伙定然怕我们那锋利牙齿。

所以，这房子里定是有太多陷阱。

现在的生活光景好了，大部分陷阱我只在我娘嘴里听说，从来没见过。

进退两难，我总是遇到这般情况，个人觉得每次问题得以解决，并不是靠自己的小聪明，是生活的艰辛成就了我的成熟，我不和人不一样，我们鼠类只能活两年，运气好，一年就翘辫子。

我刨了刨爪子，算算我已经六个月大了，已经是一个成年老鼠。自己做决定应该自己承担，就算是身先士卒也要闯一闯这描眉房，说不定为以后后继鼠子鼠孙在无聊光景中能创造一些刺激的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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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门槛，不知道各位有没有见识，左右边各一个凳子形状，上面连着两个黑色狮子，笔直站立，头向上，眼睛四周用黄金涂抹，面前两个和以往见到的不同，嘴里分别叼着刀和笔。

正中门槛镂空，花纹形状是凤尾，环环相扣。

人类奉承仪式感，大都喜欢高贵华丽的外表，抬脚跨过门槛，就代表有魄力和地位、甚至是能力、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但是我非常赞同这个事情，如果我也是一个觅食的高手，我一定不外传自身技巧，我也会换个窝，享受其他鼠类的熠熠生辉的眼神。

丈量一下镂空，足够我健硕的身体顺利穿过，后退四步，前身向后发力，后身向前蹬着，鼓足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去。

不得不说，我一度怀疑我的双目失明，若不是我们鼠类的目光短，那眼睛怕是要被无尽黑暗夺了去。

根据鼠类流传下来的祖训，鼠适合待在黑暗，阴冷的地方。

总不是十分认可，我谁都没有说，在房梁上晒着日光浴是尤为舒服的一件事情，这老祖宗该当如何得出这结论？其他鼠类愚钝，不懂得看生活的变化，我勉为其难分析一二。

以前光景不好，鼠类要想不被饿死，黑暗便成了防弹衣，人类眼神能装下的太多，但灯下黑的道理他们是不懂的，我们鼠类经常在夜里出动，大摇大摆分享人类胜利的果实。

现在好了，人类整日忙着制造一种奴隶，哪来时间管其他，就算是这偏远的镇子，人类的魂魄也是被锁在一个匣子里。

凡是人类能狡辩的事，都叫做事实，凡是解决不了的，就是未来的事实。这黄描眉家族之所以在人心，不过是对未来的事实的好奇，或者说，是那些想一夜暴富而挣不到钱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