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美术老师

我离开中学有些年头了，现在只粗略记得几位老师。当我回忆起他们的时候，他们的面孔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荧幕上一帧帧闪现、消失。英语老师甜美温柔的话语从我左耳穿进，又一股脑儿钻出了右耳；体育老师甩着松鼠尾巴一样棕黄的马尾辫从操场远处小跑过来；化学老师潇洒地转身，在黑板上神采飞扬地写下H、He、Li、Be、B，C……然而，电影总有结束的时候，这时候画面会在一张面孔前定格，是美术老师忧郁的面孔。

某节美术课上，我倚靠教室前排靠墙的座位，歪斜着身子，夕阳的余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散落在我的肩上。我左手托着腮帮子，注视着窗外的小河。温润的微风拂过，河面泛起粼粼波光，冒出星星点点嫩芽的柳条在风中摇曳。我浮想联翩，恍惚听到美术老师淡淡地说：“像我这样搞艺术的人，十有八九会得抑郁症。”

美术老师是我的艺术启蒙老师。第一节课，他跟我们讲梵高的人生，在那之前我没听说过梵高。梵高的画现在很值钱，可梵高得不到当世人的认可，终其一生只卖出去一幅画。他的生活穷困潦倒，靠弟弟和朋友接济度日。生命的最后几年，梵高遇到了高更。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后，高更因为和梵高争执，一气之下离开了。梵高觉得很愧疚，于是割下了一只耳朵，送给高更作为送别的礼物。一年以后，精神失常的梵高开枪自杀了。

梵高的故事讲完后，美术老师又给我们讲文艺复兴三杰，他们分别是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细枝末节我都记不住了，我对三杰的认知停留在这样一种肤浅的认知：达芬奇是全能型天才，绘画、解剖、力学、天文……无一不精；米开朗琪罗命运比较惨，他是被教皇权威践踏的绝世能工巧匠，他的作品《大卫》是个肌肉发达的裸体帅哥；拉斐尔善画圣女，而且是裸体圣女。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用审美的眼光看待艺术大师的杰作。多数人认同大师们的作品，可我完全不知道好在哪里，近乎人云亦云地附和。回想起小学的美术课，我的美术课是其他任课老师兼的。老师自己都无法画出像模像样的东西，又能有多高的艺术品味呢？我曾用铅笔画过一张居家静物素描，靠墙拖把的墩布像松树树冠般膨大松散，木杆却像柳条一样纤细紧致。

美术课在我的中学时代是孤独的，从来不被人重视，没有人相信我们这些学生中将来能出美术大师。我们唯一被期许的就是考上重点高中，这不论对学校还是家长，都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有些迷信的老辈甚至会在孙子孙女考试前，去庙里烧香拜佛。

初三的某一天，我们班每个学生都得到了一本叫做《旧物新语》的书。这本书的封面简洁朴素，背面也没有标价。美术老师告诉我们这是他自己花钱出的书，书的内容是关于锡城地区民俗文化的。这让我想起美术老师在以前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说自己在研究民俗文化，他希望能赶在推土机摧枯拉朽地摧毁一切之前，可以给子孙后代留下关于锡城民俗文化的证据。

美术老师的书我寥寥翻过几页，那时候我觉得书中写的尽是些破铜烂铁和锅碗瓢盆，很难理解这些东西和民俗文化有什么关系。后来我们家搬家，那本书就遗失了。如今我想再去翻阅那本书，却无处可寻了。

感谢我的美术老师，在我年纪还轻、阅历不深的时候，他用行动告诉我：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梦想值得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