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来子
——冰封（李树平原创作品）
第二十二章
善与恶的区别就在一念之间，人的一生仿佛就是站在悬崖边缘，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在做着不停地选择。往前一步就是康庄大道，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向前迈出一步，走上的就是光明之路，前途无量；若是失足落下就会葬身谷底，摔得粉身碎骨。
周金宝劳改回来，在家里脚踏实地，彻头彻尾的良好表现了大半年。春节过后，他看着村里的年轻人陆陆续续离家外出打工，他的心里又痒痒起来，再一次对城市生活满怀憧憬。他决定同周有清和张洪英，两位老人商量，进城去打工。
“爸！妈！我想出去打工！村里年轻的都出去了，我不想一个人窝在家里！”周金宝说得果断、坚决。
“趁年轻，多到外面闯一闯，长点见识是好的。但你要吃一堑，长一智，记住眼前的教训，既然有所决定，去了就要踏实上班。”周有清反复叮嘱道。
“啊！我知道，那还用说！”
“那就收拾一下，这新年新气象的，挑个好日子出门，图个吉利。”张洪英开口补充道。
出门那天清晨，周有清和张洪英把他送到村口，坐在大青树下打车。老两口又上演了一幕《儿行千里母担忧》，又是一顿千叮咛，万嘱咐，千言万语的依依不舍。直到儿子上了车，车辆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转回身去。
可周有清和张洪英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送儿子却再也没有回来，或许连周金宝自己本人也从来没有料到过。周金宝刚出去的几个月偶尔会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家里的情况，后面半年里就渺无音讯，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周有清夫妇四处询问，托人打听，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现实总是如此的残酷，往往喜欢把美梦打碎，把美好的东西毁灭在你眼前。当周有清和张洪英还沉醉在儿子劳改回来的良好印象里，站在儿子孝顺懂事的影子下。突然收到从法院里寄来一份文件，周有清打开文件一看，原来是起诉书。看到起诉书那一刻，他傻傻地站在那里，那张纸片似乎有千斤一般沉重，“哗”的一声，从指缝间滑落下去，飘飘悠悠，缓缓地掉在地上。他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收到过那份文件；他多么后悔、多么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打开过那份文件；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个瞎子、聋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周金宝，居然会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张洪英看着周有清像丢了魂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不动，喊着也不回应。她赶紧过来，捡起地上的纸张看了一遍，没等得她看完，只感觉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眼睛里的泪水像滚滚地波涛，“哗啦哗啦”地流出来。马上就变成第二个丢了魂一样的人。
原来起诉书中提到：周金宝涉嫌抢劫，故意伤人致死，拒捕逃逸等多条重罪，法院即将开庭审理，通知其家属周有清和张洪英届时到场旁听。
得知此事后，胜楠、若楠和继楠带着他们各自的丈夫都回来了。毕竟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没有了主心骨，方寸大乱，多个人就多个主意。
“我不信！我不信！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金宝打死了人！”胜楠向大家争辩着，情绪非常激动。
“起诉书总不会是假的吧？他一生气什么事干不出来，当年差点砸了你一凳子，你忘了吗？大姐。”若楠开口说。
“你说抢劫就抢劫吧？还把人给打死干什么呢？”继楠抱怨道。
……
姐妹三人你一言我一句，“咿哩哇啦”地议论着，争吵着，但都没有说道点子上。三个姑爷坐在身旁沉默着，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啦！要说就说点关键的！这么乱哄哄的，解决不了问题！”周有清站起身来大声呼喝道。
“爸！不如先这样！我们去给金宝请个好点的律师吧！希望通过律师的辩护能让他减轻点罪行！至于能不能保得住，那就要看律师的本事和他自己的造化了。”身后的田国庆掐灭了烟头，说着。
“事已至此，就死马当活马医了，只能先这样了！就按国庆说的办！”周有清一锤定音。
谈妥对策后，大家全都纷纷行动起来，到处奔波，不停地了解、打听，给周金宝聘请律师。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纸永远包不住火，周金宝犯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周家宝甚至整个安康村传得沸沸扬扬。还传出了许多版本，有说周金宝是强奸杀人的；有说是打架失手的；还有说是贩毒持枪杀人的……总之，每个版本都说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和真的一样。就好像说话的人是亲眼看到、亲自参与了似的，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开庭那天周有清全家都到齐了，他和张洪英靠前坐着，睁大眼睛看着每一个环节，竖起耳朵听着每一句话。
只见周金宝穿着囚服，手上戴着亮晶晶的铁镣，被两民法警押到被告席上，他低着头，脸上冷冰冰的毫无表情，没有忏悔，没有恐惧，也没有泪水。他一字一句地回答着对方律师的问题。
令周有清一伙没想到的是辩方律师也不是吃素的，他的思维敏捷，反应迅速。口才更是出类拔萃，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深刻，一次比一次尖锐。很快，在对方一连串的铁证面前，周金宝就招架不住，全都承认了。并且在法庭上、在庄严的国徽下、在法律公平正义面前、在众目睽睽中，他如实供述了自己的全部犯罪过程。
原来周金宝到城里后也确实想过痛改前非，好好打拼一番。他找到一处建筑工地，安心上班，学习盖房子，从一名搬砖头，提沙浆的低层工人干起。但是每逢休息日，他还是会到卡啦OK厅唱歌，让自己放松一下。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里面认识了一个叫做马小丽的姑娘。那姑娘身材匀称，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使得那张白里透红的脸看上去更显得有气质。两条眉毛又细又长，下面点缀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尖尖的鼻子下搭配着一张小巧的红唇。让人一看就着了迷。
周金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到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怎能不动心。然而马小丽却是名花有主，心有所属。她的相好在一家房地产销售公司做销售，叫做吕飞腾。可怜周金宝只能单相思。但他并没有放弃，更没有死心。都说恋爱是公平的，周金宝马上就展开了攻势，隔三岔五就会去唱歌，碰上马小丽就凑过去套个近乎，一来二去也算混成熟人了。
和马小丽熟悉后，他打铁趁热，不断寻找各种理由和借口，邀约马小丽出来见面，只说是朋友聊天而已，偶也会送点小礼品，当作朋友间的礼尚往来。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个男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事很快就被眼睛锐利、头脑精明的吕飞腾察觉了。
一天马小丽又被周金宝邀约出来公园里散步，两人路过湖心亭的石桥上，一个女人正在桥边叫卖玫瑰花。那花朵红艳艳的，如用墨色渲染一般，特别新鲜漂亮，还带着几分浪漫和贵气，周金宝顺手买了一枝送给马小丽。这一幕，早就被悄悄跟在身后的吕飞腾看在眼里。都说爱情是自私的，容不得任何人来分享。吕飞腾胸中燃着熊熊怒火，眼睛里放射着愤怒的火光，冲到他俩中间，一把夺过玫瑰花，砸在周有清脸上。开口骂道：
“你这土不拉几的乡巴佬！一副灰头土脸的穷酸样！小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休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拿什么来和我争？”
说完拉住马小丽的手腕连拖带拽地把人从周金宝眼前带走了，留下周金宝独自一人呆呆地立在石桥上。周围闲逛的人见状，立刻围观过来看热闹，他们看着周金宝，目光里带着鄙视和哂笑。马小丽被带走事小，但吕飞腾那一翻话却字字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扎在他的胸口，句句带着侮辱性，让他在大庭广众之前丢尽了脸。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和他说话？谁敢这么挑衅他？周金宝越想越生气，决定挑时间好好教训教训吕飞腾。
他每天收工后，就埋伏到吕飞腾工司和住处周围观察吕飞腾的活动范围，准备挑个合适的地点收拾他一顿，给他一个下马威。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路边守后，却看见吕飞腾从住处急匆匆地出来，身上挎着个黑色皮包，神色慌慌张张。周金宝心里好奇，一路跟踪，直到吕飞腾进入了一家银行。周金宝停在银行门口斜对面。屏住呼吸，睁大双眼，观察着吕飞腾的一举一动。吕飞腾从银行柜台里取出来好几打现金放进皮包内，又匆匆地往回赶。
“呵！这下有办法了！他取了这么多钱，还走得这么快！肯定是有急事！如果我把他的包抢了！耍耍他，肯定能急死他！这比教训他一顿强多了。”周金宝心里盘算着。报复心里，使他失去了理智，忘记了父母的叮嘱。本想浪子回头，可头还没有转过去，脚却已经踩进万丈深渊。
周金宝火速绕到前面去，找了一个人烟稀少、僻静的路段，蒙住脸面，隐藏进树丛里。悄悄等待着吕飞腾的到来。他的心跳得很快，连呼吸都有些颤抖。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做了。
当吕飞腾赶到时，他迅速冲出去。抓住挎包带，用尽力气一扯，从吕飞腾的右肩膀上扯下了皮包。哪知吕飞腾也是个硬汉，快步赶上去，一把抓住周金宝的手腕，两人扭打在一起，争夺皮包。争夺过程中，他甚至撕破了周金宝脸上的面巾。看清楚是周金宝后吕飞腾一面争夺，一面大叫：
“抢劫啦！抓贼了！快来人啊！”
周金宝怕事情败露，顿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捡起路边一块砖头，闭着眼睛，朝着吕飞腾头上一阵猛砸，直到吕飞腾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才停住手，睁开眼睛。吕飞腾头上鲜血刷刷地涌出来，流到脸上，溅在衣服上，浑身血迹斑斑，接着倒在血泊里，一动也不动。周金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打死了人。本想报复一下，现在弄出了人命。看着躺在地上的吕飞腾，他吓得脸色苍白，心慌意乱，手里的砖头也“啪”的一声滑落到地上，摔成几截。他开始后悔，但悔之晚矣！于是手忙脚乱，赶紧跨上那个黑色皮包匆匆逃离了现场。
路人看到吕飞腾的尸体后，急忙报警。警灯闪烁、警笛呼啸，警察迅速赶到。随即疏散了围观的人群，在周围摆上锥形桶，拉起了警戒线，进行拍照、勘察现场。确定死者身份后，马上通知死者家属。
吕飞腾的家人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来。他们走近放在担架上的尸体旁。吕飞腾的父亲弯腰蹲了下去，他神色紧张，咽了口唾沫，抖动着双手，缓缓地揭开身上盖着白布。当大家看见吕飞腾满头满脸都是血，惨不忍睹的那一幕，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突如其来的噩耗和沉重的打击让吕飞腾的亲人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当场趴在尸体旁就哭得死去活来，哭声震天动地，泪如泉涌。悲愤之余，众人咬牙切齿，还不停地敦促警察尽快破案，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一定要帮忙把行凶者揪出来，让他血债血偿！
警察对吕飞腾的人际关系进行了摸底排查，根据女友马小丽的陈述，大致了解了情况。立即进行现场取证和指纹比对，又调取了银行和周边所有的闭路电视监控。马上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周金宝。并且向临近各地及时发出“通辑令”，重金悬赏抓捕。
周金宝就开始了他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的逃亡生活。他心怀侥幸，想逃到边境去，偷渡出国。在国外躲个十年八载的等这事淡忘，平静下来再回去。反正皮包里的钱足够他支撑好一阵子了。他开始逃往村镇，躲进山林，昼伏夜出，逃向目的地。
有个中午，在逃亡途中，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巧前方有块玉米地，那玉米树棵棵粗壮挺拔，腰杆上的玉米棒子又大又长，已经接近成熟，好像背着些胖娃娃。周金宝正想去掰些来充饥。哪知才进地里就遇上了一位老伯。他年过六旬，比周金宝的父亲大不了几岁。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皮肤黝黑，叼着一个烟斗正在地里拔青菜。看到周金宝，他直起身来，楞了一下，接着问道：
“您是……？怎么会到我的地里来？”
“嗨！这不是出来找点蘑菇，当下酒菜嘛。运气不好，跑了一上午，什么也没有踩到。”周金宝撒谎说
“哦哦！是这样啊！看你满头大汗！到我屋里休息！喝点水吧！刚好我就在这养鸡。”
周金宝顺势看去，只见地边用水泥瓦盖着两间简陋的小屋。房屋旁边有棵树木做的电线杆，直挺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两根电线从外面拉进来。屋前有个平坦的场院，场院四周围着铁丝网。铁丝网里面放着几间鸡圈。成群的鸡在里面跑来跑去，有的正在低头啄食；有的站在鸡窝旁“咯咯”叫着；小鸡们围着鸡妈妈奔来跳去，真像些顽皮的小孩子；还有几只金红油亮的大公鸡昂首阔步地走着，偶尔停下来伸长脖子“喔喔”叫上几声……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个宁静祥和、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他心里暗想：“如若不是自己身上犯有命案，正在逃亡，一定会在这里住上好几天，体验一下其中的滋味。”
“老伯，这就你一个人住吗？”周金宝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老伴前些年走了。家里就剩我和两个孩子。孩子后来出去打工了，只有逢年过节了才回来。我一个人待在家里既孤独又无聊，干脆就到山里来养鸡。”
“养鸡怎么不在村里呢，这里又不方便？”周金宝接着询问。
“村里肯得病，不好养。这里环境好，鸡长得比较快，而且肉质特别好。”老伯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周金宝说。
“你采蘑菇满山跑到现在，一定还没有吃饭吧？”
“嗯嗯！”周金宝点了点头。
“刚巧我也没吃呢，正准备做菜，今天你来了，我就请你尝尝我饲养的原生态土鸡，那香味可正宗了……”老伯边说边夸。
谈了半天，看着眼前这位朴实的老伯，周金宝才稍微放松了些他那颗紧绷的心，放下了他长期以来保持的警惕。但是，他哪里想得道通辑令下发的速度比他快多了。三天前，老伯到街上置办饲料，街道墙壁上、显眼的位置上、早已贴满了他的头像。刚才老伯的一愣早就已经把他认出来了。一切只是为了稳住他。
周金宝跟着老伯来到屋里，老伯让周金宝不要客气，自己泡茶喝。他出去抓了一只鸡，三下五除二宰杀好以后，就忙碌着做菜。刹那间锅内油烟四起，香味弥漫，周金宝闻着气味，饿得口水直流。他坐在屋里，喝清香的茶水，四下里看了看。只见简陋的房屋里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被子床单、水壶茶杯各种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一会儿 ，两个可口清香的炒菜和一大锅香喷喷的鸡肉就端了上来。老伯笑容满面又去倒了两盅酒，两人边吃边喝，十分投缘。喝完一盅后，老伯端起瓶底的一点酒，满脸沮丧地说道：
“真扫兴！才喝了一转，酒就没了。你先喝着，我去山下打两斤酒上来咱们接着喝。”
“山下那么远，还是别去了，没有酒咱们就吃菜。”
“那哪成呢？平日里我一个人很少喝的，喝酒需要有朋友，那才有气氛呢。干脆你今天就留这，吃了晚饭再回去！你看这么大锅鸡肉，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了？倒掉挺可惜的。我去打点酒，咱俩晚上接着喝。”老伯坚持着。
周金宝吃着可口的饭菜，老伯又热情好客，他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就同意老伯下山去买酒。他一人留在房里，狼吞虎咽的吃着那山间美味。
可他哪里知道，老伯是故意倒了点酒在瓶子里，把多的藏了起来。山下打酒只不过是个脱身的借口。老伯到了山下，赶紧和村里的干部反应情况，大家马上报警。警察到达后，在老伯的带领下悄悄向小屋靠近。周金宝还在傻傻地等待，当他听见脚步声以为老伯打酒回来，探出头去迎接时，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是成群的警察，等来的是法律的制裁。他没有反抗，很快便束手就擒了。
周有清和张洪英坐在前面，听着这长长的叙述，又是吃惊又是心痛，还夹杂着无数的惋惜。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心里早已乱作一团麻。
最后，法官一条一条，一一罗列着周金宝的累累罪行，用沉重而又响亮的声音当庭宣布：“被告人周金宝属于重犯，不知悔改！又犯抢劫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死刑，三个月后执行。
判决结果一出，吕飞腾的家属胜诉后，感觉讨回了公道，眼看着凶手就要被绳之以法，欢天喜地，眉笑眼开。几乎同时，周金宝和他所有的家人，满脸沮丧甚至非常绝望。周有清恍恍惚惚地，好像自己都不是自己了一样。张洪英胸口传来隐隐疼痛，突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在大伙的呼唤与救治下才清醒过来，真是有人欢乐有人愁。
法律是公正的，尽管周有清和张洪英爱子心切，他们心情可以理解。但同情心在周金宝犯下的条条大罪面前显得既软弱又无力。自古以来，杀人偿命那是天经地义，他们再深的悲痛和再多泪水也救不了周金宝。“法不容情”不是一句空话，此时此刻便得到了最直接的验证。果真是“人心似铁非似铁，官刑如炉果是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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