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尔滨到重庆的k1062次火车行驶在原野上。这是我第六次坐上火车往返于火城和冰城之间。因为选择了到外省就读大学,最近两年我只有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家。
火车疾驶在苍茫的原野。车窗外是一大片白色的冰雪所覆盖的天地。视线绵延处,万物银装素裹。高大的白桦林堆满了积雪,灰色的树枝上,全是白色的雪花或者晶莹的冰晶。苍松几乎看不见它的青绿,身上全是蓬松的白雪。
这是冰天雪地的世界。车窗外是偏远的旷野,看不见人烟。周围的建筑很少,火车呼呼的声音每次要经过好久,我才能看见房屋的存在。那是一些小车站,或者离铁轨很远的村落。它们的顶上都落了厚厚的白色,几乎与天地融在了一起。离得近了,才慢慢见到它们的全貌。
车厢里很安静,除了列车广播的声音响起,说话的人很少,声音也很轻,大多是相互之间低语。我跟车里的人都不认识,除了车上的列车员。他们有些是我熟悉的面孔,但几乎没人认识我。尽管我跟他们其中几个人有过短暂的交流,但大家彼此既不知道对方姓名,又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可以聊。车上每天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他们不记得我,再正常不过。
我曾经很喜欢孤独。那种感觉天与地之间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陪伴我的只有青山、竹林、小溪和江河的孤独。那是一种心灵上的孤独,即使于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只要有心也能沉浸进去的孤独。
但此刻在人群密集的车厢里,即使每个人都挨得那么近,即使我透过车窗所能看见的世界很小,小到它只有火车卧铺的车窗那么大,甚至更小。因为我买到的是中铺的票,连整个车窗的世界都看不全。窗外已经斜阳欲落。在北方冬天的下午,橘红色的太阳光照在雪地上,空中的光线被白雪柔和成金黄的颜色。这颜色看上去很暖,在白桦林中投下一地的斜晖。空气中似乎也涌动着温暖的气息。但窗外的积雪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于是我知道这阳光也是冷的。尽管它的光芒柔和而温暖,但它跟冬天的雪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它们一样都是凛冬的造物。
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笼罩着我。这同我曾经抑郁时觉得天与地都只有我一个人时的孤独感如出一辙。而它们的不同之处恰在于觉得天地独我一人时,我是在自己密闭的卧室里,或者站在老家后面的小山极目远眺时一个人孑然一身的孤独。而现在,周围的人密密麻麻,我却认为自己格格不入,世界,似乎也把我抛弃了。即使它很慷慨,无私令我看到森森连岭,莽莽雪原。令我看到黄昏时太阳金色的光泽,还有那悬挂在树梢的,如同红艳的柿子一般的夕阳。
这孤独如影随形。它无处不在地包裹着我。在我听着周围传来的谈话声的时候,在食物的香气漂进我的鼻孔,我泡好今天第一碗泡面的时候。在我在盥洗台漱口洗漱的时候,在牙膏白色的泡沫从我的嘴中逐渐膨胀到我的嘴边,形成一圈花白的胡子的时候。我低头望着镜中的人影,镜中的人影跟我一样的孤独。
我精神极度疲惫,身体却还充满活力。我开始爬上床铺,闭上双眼。昨日的光影在我的脑中一一掠过,像播放速度极快的幻灯片,眨眼就消了踪影。它们如同我曾经在四公家里见过的老式红木相框。相框里的相片色彩依旧鲜艳,而承载那些相片的相框,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春秋。那些过往的画面在我的脑海里依旧鲜活,但记忆的主人,已经完成了从孩童到少年,之后又到青年的转变。
火车的车轮跟铁轨摩擦发出的声音依旧清楚而辽远。我已久的孤独终于如同潮涨一般将我这个异乡人慢慢淹没了。我不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感到孤独。时间?空间?又或者只是我这个漂泊在外的游子终究要回到家中了,于是那长久以来被压迫在我灵魂深处的孤独感终于找到了决堤的缺口,誓要将我溺毙在它的海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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