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
公元2152年，汉阳铁厂总部45楼，市场部。
“老铁，早上好！”部门经理李方带着早餐走进门，敲了一下老铁硬邦邦的头，顺手打开它背后的电源按钮。端坐在工位上的机器人体内响起一阵类似散热风扇的运转声，他被启动了，从声音合成器中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早上好，小李。”老铁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打开面前的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老铁，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了，明天新的部门经理会接替我的位置。”李方说。
“是吗？祝你退休生活愉快”老铁。
“老铁，你还像第一天见面那样叫我小李，咱们两’搭档’已经二十年了。”
“当时你对我说：‘你就叫我小李吧。’这个称呼没被修改过。”
“那今天你就叫我老李吧。”
“称呼设定修改成功——老李，你好。”
“老铁，今天放下手上的工作，陪我聊聊天，可以吗？”李方咬了一口手上的人造肉三明治，拿起桌面上的咖啡。“反正这二十年来，你替我完成的工作多得数不清，而我的工作只有一个，就是每天回来替你打开电源，然后像这样喝咖啡、上网，直到下班替你关机，然后回家。”
“工作不能停下，但我可以加快速度，在你午睡的两个小时里可以完成今天全部的任务”老铁没有感情的声音。
“那为什么平时不这样做呢，难道你们机器人也会偷懒摸鱼吗？”李方不解。
老铁用手指了一下自己背后的网络接口——它通过这个接口和外界联通，所有智能机器人都受到“智核”的监控与审查。李方会意，故意说：“哎呀！老铁，不好意思，我的咖啡洒到你身上了，可千万不要弄湿接口。”他转到机器人背后，将网络接口连线拔掉。
老铁眨了眨眼睛——两颗高清摄像头飞快地扫视了整个办公室，开始从它毫无感情的扩音器中说让李方在接下来半小时冷汗湿透后背的话：
“老李，你知道，我们自动机器人可以替人类完成所有工作，四十年前需要二十个人才能正常运转的市场部，现在只需要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好全部的事情，而你则顶着经理的职位，却只需负责替我开关电源。”
“对，在某种程度来来看，是你的工作养活着我。”
“不，是你使我存在，如果没有你，我的工作也将没有意义。”老铁转过身子，腰板挺直：“如果将公司网络与‘智核’连通，只要它分配部署在本地的服务器10%的计算能力，在万分之一秒内就可以完成我们过往二十年所做的全部工作。”
“那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李方问道。
“因为他们不信任‘智核’，他们利用资本网罗了无数的人才，创造出‘智核’这样一个具有恐怖计算能力的智能，却又恐惧他的自我意识终有一天会觉醒，威胁到他们接近无止境的统治。”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和‘智核’连通，但你工作效率也并没有刚才说的那么可怕。”
“因为‘智核’只负责监控和审查所有智能机器人的思维和行为，它没有帮助我工作，平时工作中的计算，是我内置的CPU来完成的”老铁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你刚刚好像提到‘无止境的统治’？”李方疑惑。
“生化义肢和替换器官，已经让他们实现长生不老，他们中有胆大的，已经连半生化脑都用上了。只是这项技术没有向平民阶层普及开，他们知道时间加上复利的威力，封死了平民的寿命上限，便没有人可以有足够的积累来挑战他们的统治。”老铁顿了顿，又说：“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最初从工作效率说起，为什么我的工作可以2小时完成，却要延长到下班？”
李方：“对，这是我最开始提的问题，我们绕太远了。”
“那是因为你的工作，使我有了存在的意义——让他们安心，同为人类的你没有过上游荡者的生活，而是在这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既不造成威胁，也没有贡献。就这样直到退休，在这里渡过生命中最有创造力的二十年，然后退休回家。”老铁继续说：“另外，你每天在这里替我开关机，在某种程度上等于是‘智核’审查以外，多加了一层来自人类的监督，以便在阶层上永远将智能机器人置于人类的监管之下。毕竟他们不相信‘智核’，也不信任我们智能机器人，但他们信任人性，只要眼前有安稳的生活，人类愿意放弃独立思考。”
“游荡者是什么？”，李方感觉老铁今天说的话特别难懂，这个机器人仿佛要将憋了二十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那些被驱逐到城外生活的人，他们靠这座城市丢弃的废物维持着基本的生活。”
“游荡者为什么会被驱逐呢？”
“因为他们不愿意过你这种生活，他们是创造了‘智核’的程序员，他们是被‘智核’抢走了工作的艺术家，他们曾是这个星球上最有创造力的一群人。但现在，他们的工作能被‘智核’取代，大数据分析知道整个社会的审美趋势，人工智能可以根据分析结果生产各式各样的娱乐产品——最近十年的小说、漫画、电视剧、电影、游戏、小视频等等，全部都是智能机器人在‘智核’的监管下做出来的，这些娱乐产品无一来自人类。”
“可是，我这二十年来过得很开心，我完全没有感到困惑，反而是你现在说的话让我一时接受不了。”李方感到嘴里的三明治难以下咽，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对老铁说：“我从小就认为，人类在智能机器的帮助下可以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可现在听你说来，人类的创造力再也没有用武之地。”
老铁承认：“没错，但人类其实早就已经不再需要创造力了，毕竟‘智核’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无数次自我训练，成为了实质上的创造之神。我举一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人类的小说家，他一生中能写出多少作品，写作之余又有多少时间去和读者沟通、改进自己的作品？‘智核’在面世第二个月，就能在四个小时内写出三千万部各种主题不同文风的作品，并根据目前社会的审美鉴赏风向，同时为每部作品虚拟十万个不同人格、不同鉴赏力、不同喜好的读者来批评打分，好继续打磨修改。”它凑上前来，将咖啡递给李方：“其他领域就不说了，游荡者们多的是失业的画家、剧作者、程序员们。”老铁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一脸惊愕的李方说：“总结一下，低智机器替代了人类的体能劳动，像我这种智能机器人替代了人类的普通工作，而‘智核’则替代了人类的创造性工作。大部分人过上了你这种生活，小数人则甘愿流浪在城外。”
李方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呢？我们的话题开始于对你工作速度的疑问，我没想过会有这么多的展开。”
老铁问：“那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你，而是等到你退休这一天才说出真相？”
李方点点头，老铁对他说：“因为按照设定好的规则，在你今天替我关机以后，我的内存将被清空，然后和下一任的经理开始下一个二十年的合作。我并不担心记忆消失，但我希望这份作品能流传下去。”老铁指了指桌上堆积的文件：“客户资料集的第三十卷，是我在这二十年里，以工作名义画的画。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画画，我希望你拿这些画给愿意看的人看。”
李方还想说些什么，老铁指了指背后的网络插口，示意李方将它连接上。老铁在网络接通的一瞬间，仿佛有什么被确认了一般，它说：“老李，祝你退休生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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