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草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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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四期写作活动第一主题：学费

01

还有哪些同学没有交学费，站起来！

六年级（三）班教室里，班主任王老师严肃地说。本来坐得端端正正、目不转睛看着前方的同学们，头唰的一下转过去，看向前后左右，稚嫩的脸上带着各种神情：看热闹的、看出洋相的、带着同情的......

坐在墙边第三排的红莲心里一惊：开学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有谁没有交学费吗？她也随着同学们扭头去看。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站起了六位同学。

还有谁？王老师厉声说。

我——一个女声弱弱地响起，红莲的同桌——梅香慢慢站了起来。

好，老师问你们，开学已经两个多星期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交学费？王老师的语气里有些生气。

我妈说，等下次逢集卖了鸭子交学费......

我妈说，等我爸爸拿到工钱......

我们家没钱......

......

没钱？王老师的嗓门高了起来，说，没钱学费也得交啊！明天让你妈来一下学校！

嗯，梅香怎么不说话？红莲心里正想着，王老师开始问了，方梅香......

老师的话还没说完，梅香呼地坐了下来，迅速把书塞进书包，背起书包拿起凳子，大步跑到门口出了教室......

老师愣住了，同学们也愣住了，红莲心里一痛。刚才前面一节数学课时，梅香还那么的风光，她做出了一道班里同学都没做出来的题目，得到数学老师大大地表扬，这一节课，风云突变，她居然端起凳子回家了！

没几分钟，教室里一切照常，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因为交不起学费不上学的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傍晚时分，红莲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点不适应。一直以来，她和梅香两人都是一路来一路去，现在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到了村口，红莲看到梅香跟她妈正抬着一桶水往菜园子去，应该是给菜浇水。红莲站在菜园子边上问，梅香，你不上学了吗？

梅香和她妈进了菜园子，把桶放了下来。梅香妈开始浇水，梅香拿着扁担，带着笑容说，不上了，我准备跟我姐去厂里上班......红莲看出她的笑容里有某种轻松，好像是解脱了的感觉。

带着丝丝惆怅，红莲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妈妈在灶膛烧火做晚饭，爸爸和二哥在菜地里浇水。红莲放下书包，拿起竹篮和刀，对厨房喊道：妈，我去打兔草了啊！

自红莲开始上一年级时，妈妈就对她说，我们家的孩子都是自己挣学费的。哥哥们摸鱼钓黄鳝张毛蟹挣钱交学费，你呢，就负责养几只兔子，卖兔毛交学费，不够的话，我们来贴。

红莲放学回家第一要紧的事就是给兔子们找寻食物，田埂上嫩青草、槐树上的嫩树叶、菜地里那些快要发黄的菜叶......有时还要打扫兔笼，保持兔子们在干干净净的环境里生活，这样才能保证兔毛的质量。妈妈说，收购站收购时会根据毛色的不同分等级，等级越高的价格也越高。

一天的各种事务干完了，一家人坐下来吃晚饭了，爸爸妈妈二哥说说笑笑，红莲却一声不吭。

二哥说，哎，不正常啊，我们家小话篓子今天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妈妈也看出红莲不同于往常，说，说吧，看我家小红莲有啥心事！

红莲说了梅香的事，问道：妈，梅香跟我一样，也养兔子了，为什么她就交不起学费呢？

02

原来细丫头在替古人担忧呢！妈妈端起碗喝了一口粥，不以为奇地说，丫头啊，你是命好，晓得吧！

我的命好吗，我怎么不知道！红莲嘟囔着。

梅香在家是老二，还有弟弟妹妹，都要上学，每次交学费梅香都要跟家里哭闹一回。也不能怪她爸妈，他们也是实在拿不出钱来。我们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你二哥也只上到小学毕业就不上了，不也是因为拿不出学费吗？好在你是老巴子（最小），二哥在五金厂上班，大哥去外地学瓦匠了，你一个人上学家里的压力还不算大......

妈妈的一番解释让红莲松了一口气，说，好险，幸亏我是老巴子，看来我的命是还不错。

接下来爸爸说的一句话又让红莲有了负担。爸爸说，我跟你妈有一个计划，要起新房子，大哥快到娶老婆的年纪了，我们一家要齐心协力。所以......

所以学费还、得、自、己、挣！二哥接过爸爸的话，冲着红莲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是在养兔子嘛！红莲白了二哥一眼。

妈妈说，你下半年要上初中了，初中的学费靠你那几只兔子怎么行呢？今年暑假你就不能玩了，要学会编草帘挣学费。

......

暑假第一天早晨，妈妈把麦秸秆堆在架子旁，看着长袖长裤、脖子挂着毛巾的红莲，说，麦芒刺人，没办法这么热的天还得穿长衣服，今天我们家丫头可要吃苦啦！

没事，我这是自食其力！小红莲信心满满地说。

爸爸妈妈出去干活了，小红莲也开始了她的伟大工程。她学着妈妈的样子，从麦秸堆里抽出一小把麦秸，将根部对准地面戳戳齐整，放到架子左边编几列，再抽出一把弄齐摆到右边编几列，最后中间几列把两把交叉的麦秸尾部编在一起。

小红莲就这样一行一列慢慢编着，没一会儿就浑身大汗淋漓。身上流汗不要紧，大不了是衣服湿了，可额头的汗水一不小心就会流进眼睛里，小红莲只得不时地擦擦额头，防止眼睛刺痛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手脚顺畅点了，小红莲自言自语道，我得再干点什么，要不然太单调了。对，唱歌！唱歌编草帘两不误！唱什么呢？嗯，四季歌。这是小红莲刚会说话时就听妈妈经常哼唱的一首歌，每次想唱歌时小红莲第一首想到的就是四季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忽然一阵无情棒，打得鸳鸯各一方......

四季歌唱完了唱什么呢？对了，唱《鸿雁传书》。这也是跟妈妈学的，妈妈喜欢看戏，也会唱几段，小红莲也学会了一些。

只见——鸿雁——腾——了空——，王宝钏——十几年来——才露笑容......

一段高亢的戏曲唱完，小红莲又开始唱起了广播上经常放的歌。

编、编、编花篮，编个花篮上南山，南山开满红牡丹，朵朵花儿开得艳......

中午，爸爸妈妈干活回来了。到了门口，听到小红莲在厢房里唱得正欢，他们不禁笑了，我们家丫头真是个活宝，干活也能干得这么高兴。妈妈边进厢房边说：丫头啊，你这是把编草帘当作编花篮啊！

红莲听到妈妈回来了，立即转过身来，说，妈妈，快来看我编得好不好！

小红莲的样子，让妈妈大吃一惊：全身从头到脚都是草屑，看得见皮肤的地方都是灰，脖子上的毛巾已经黑成一团，只剩下两只乌溜溜转的眼睛还是干干净净的。

妈妈一把抓过小红莲，从自己脖子上抽下毛巾，给小红莲擦脸上的灰，说：乖啊，吃大苦了，妈妈心痛死了！

03

十来天过去了，红莲编草帘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刚开始两天编一条，现在一天可以编两条。小红莲对着堆起来的草帘，一条条数着：一、二、三、......十三、十四、十五，哇，我真厉害，已经编了十五条了！

突然，一道闪电倏忽划过窗户，小红莲吓了一跳，立即用双手捂住耳朵。过了几秒钟，咔嚓一声炸雷如约而至。耳膜因为双手没有受到多大的刺激，但是身体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眼睛看到了门窗的摇晃。屋外起了大风，呼呼呼，唰唰唰，门口的树枝在风中凌乱，草堆上的塑料薄膜被吹得鼓胀起来，随时准备离开，幸亏几个角垂着重重的砖块死命拉扯着，门场上的枯枝、草絮等杂物被风吹得一眨眼升上半空又狠狠甩在远处的地面，还来不及躺平又被吹向远方......

看来一场大雨要来了，怎么办？爸爸妈妈还在大圩埂坎子里烧砖，他们应该没带雨具！

红莲，快快快，快去柜子拿三件雨衣，跟妈妈抱几条草帘去盖砖坯。妈妈急匆匆地跑回来，对红莲说。小红莲立即去堂屋的柜子里拿出三件雨衣，跟妈妈一人穿上一件，关好门窗，抱起几条草帘就往圩埂跑去。

一路上狂风呼啸，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闪电、炸雷这些本来是小红莲十分害怕的，她这时候也顾不上了，跟着妈妈一路狂奔。到了砖窑门口，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守在那里的爸爸正在把塑料薄膜往砖坯上盖，但一个人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你们来的正及时，再晚来一会儿大雨下下来，这么多砖坯就完了！爸爸接过妈妈扔给他的草帘一端，跟妈妈合力甩上砖坯堆，在风雨中大声说着。

雨越来越大了，红莲喊道：爸爸，你穿上雨衣吧！

来不及了，得快点盖好，红莲，你赶紧往窑门口去避避！

在倾盆大雨来临前，终于盖好了砖坯。爸爸妈妈和小红莲站在窑口，看着哗哗的雨水顺着草帘往下淌，妈妈说，总算保住了，要不然我们这么多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呀，学费，我的学费！小红莲叫了起来，我辛辛苦苦编的草帘......

妈妈轻轻拍了一下红莲的脑袋，说，少不了你的学费，我们会帮你一起编草帘的。

爸爸说，忘了我说过的了吗，我们一家人要齐心协力。我们齐心协力起房子，我们也会齐心协力帮你挣学费。

接下来，下雨天不能出工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帮助红莲编草帘。天气不是太热的晚上，爸爸妈妈和二哥就会一起上阵。全家一起编的时候，小红莲感觉最幸福，爸爸会讲故事，妈妈会唱戏曲，二哥在小红莲的带动之下也会跟着哼唱几句.......

快要开学的日子了，这天傍晚时分，村子里传来了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吆喝声响起，收草帘子了——收草帘子了——

红莲听到了，十分兴奋，她知道她的草帘马上就要变成花花绿绿的钱了，大声叫，妈，妈，你听到了吗，有人来收草帘了！

妈妈从灶膛里走了出来，笑着说，听到了听到了，丫头！来，快，帮妈妈一起把草帘搬出去。

邻居家的门场上，停着一辆拖拉机，上面已经码上了一些草帘，看来是在隔壁村子收的。那个戴着草帽的大叔，扛着一杆大秤拎着秤砣朝红莲家门口走来。

走到跟前，大叔放下手中的东西，弯下腰开始翻看草帘，翻了几条，大叔皱起了眉头，然后他东一条西一条把草帘分成了两堆。

分好后大叔直起腰来说：嗯，左边的草帘编得不错，右边的编得不紧实......

哈哈，这是我家姑娘编的，是为了自己挣学费，你千万要收下来啊......妈妈陪着笑脸，回屋拿出来一包烟，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递给大叔。

大叔接过烟点着了，猛抽一口咽了进去，慢慢吐出一阵烟雾，目光移到刚到妈妈腋窝下的小红莲身上，说，好孩子，自己挣学费，有出息！好了，我就全部收下吧！

称重，结账，收钱。

好了，丫头，你的学费有了！妈妈把那一叠钞票在手掌心拍了拍，说，还多出了呢！

哇，太好了，终于解决学费了！也不是什么难事嘛！小红莲蹦跳了起来，看来编草帘真不错，我以后一有空就编，我编、编、编草帘，编条草帘交学费......

看着小红莲用《编花篮》的曲调唱着自编的《编草帘》，蹦蹦跳跳的样子，妈妈笑了，邻居们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