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来深圳了,恰逢开学季。
8月31号上午十点半,当我看到学校微信群里要停课的消息,急匆匆跑到五楼的教室,想着把作业布置下去,因为这一停课,就是三天半。
“三天半,是整个初三时间的百分之一,大家要珍惜。中考是人生第一个十字路口,要好好把握。”
听了我的一番话,原本喧闹的教室安静了。
“台风快来了,人家都是往家赶,老师是往班里跑。”
这句话讲出来,学生都有点肃然起敬的感觉。
实际上,窗外阳光和煦,天气已经有了点初秋的样子。在深圳生活久了的都知道,往往台风刚停课那会,心理氛围渲染是到位了,但“山雨欲来风满楼”,还要等待。怕他来,又怕他乱来。等风来的心情相当复杂,而苏拉的卫星云图,让整个深圳倍感紧张。
在黑板上写下四项作业,再三强调,学生没有异议。初三的学生是有忍耐力了,他们对作业有点逆来顺受的感觉了。“熬”,“熬”到位了,中考也就差不多来了。这突如其来的苏拉,让刚绷紧的弦狠狠地拨动了一下,大家的心都颤巍巍的。
“实话实说,谁不想放假,老师也想,但老师放假也要备课,也要处理各种事务,你们做好作业,老师准备好课,一同前进吧。最终,我会把你们送进考场,考试的是你们。”
同学们若有所思,表情愈发凝重了。班主任走进来,我退出去,脸上轻松,心却沉甸甸的。
中午没睡着,想着下午还有事。再次跨进学校,空荡荡的,留给风足够的空间。微信里,各种群谈论着苏拉,连一个叫苏拉的老师都被人们记起来了。她既是一名语文教师,也是一名歌词作者,是甜歌皇后杨钰莹的“御用词作者”。推送里写到“这些歌曲大家耳熟能详”,这句有点问题,对这些歌熟悉的人,都已过了不惑之年,现在零零后的孩子,没听过也肯定不喜欢听这些歌了。
时间会湮灭许多东西,偶尔一个词,又翻动记忆的垃圾堆,捡拾起一些亮片。
在学校忙了一会就回家了,天气阴了下来,风还不大,但多多少少有些压抑了。路上多是脚步匆匆魂不守舍的行人,思绪被风搅乱了。
儿子翻找出过年没点完的烟花爆竹,要我带他去小河沟边放。到阳台看看天,没下雨,出门吧。
骑着车,吹着风,凉嗖嗖的。小河沟在西乡中学高中部后面,实际上是一条和海联通的排污河。对于城市的孩子来说,有这个地方玩玩也算不错了。
点燃擦炮,丢入水里,砰砰砰,三声闷响。
炮质量还不错,家里也够干燥,春夏过去还能正常点燃。
再点一根嗞花,火光伴着烟雾,在傍晚也没添什么喜庆,冷冷的。看着河岸有焚烧纸钱的痕迹,才想起昨天是七月半,于是和儿子说了句:“点几颗回去吧,阴气有点重。”
“什么叫阴气?”
我打开话匣子,和他掰扯起七月半的习俗来。
儿子显然捕捉到了我言语里那神神叨叨的东西,刨根问底,最终落到阴阳的分析上,儿子顺着杆往上爬,来了这么一句:“老爸,今晚我要和妈妈睡,妈妈是阴,这两天阴气又那么重,我是阳要陪着她。”
得,在这等着我呢……
拉上儿子继续骑车向前,台风前夕的风特别劲道,吹在身上好像呲溜一口延吉冷面,爽得咧。
绕了一大圈,回家了,风还不大,一家人团座晚餐,窗外天黑下去了。
八月的最后一个晚上,开始读班宇的《冬泳》。第一篇是盘锦豹子,文字有东北的温度,读着有点感觉。但窗外的风总把我拉出来,没读完,睡吧,等苏拉的第一个夜。
九月的第一天,早晨七点多醒了,儿子也醒了,台风还没有来,雨也没有下。和儿子商量出去吃碗拌面,然后骑车去。儿子同意了,附加一个条件,还要点炮。去吧,这一大早的,用火光与炸响迎接台风吧。
依旧骑到小河沟边,依旧各种炮烧了一通,风越来越大了,抛出去的小炮都会拐弯了。
回家吧,说着话,掏出手机,家人也喊我们回家了。
“台风要来了,一家人在家里,就放心了。”
等苏拉的二十四小时里,老妈这句话说了三遍,也许听的次数多了,觉得挺有道理。
本想着早上再去一趟学校,一出门下雨了,算了吧,待在家里,政府“五停”的通知已经发布了。
躺在床上,看了半本《冬泳》,这本小说和台风天真搭配,调子灰暗,让我想起北方要下雪的天空。
作者班宇是铁西区长大的八零后,和我是一代人,小说里的那些老物件,我是知道的;那些个东北话,我是明白的;那些琐琐碎碎又直戳心窝子的事,我也是懂得的。
“每个作家都有原产地。”
东北那嘎达,有我的大学同学,东北菜,在北京四年也是吃得够够的。虽然双脚从来没有踏上过东北的土地,身体从来没有逾越过山海关,但东北的一切,我都不陌生。我刚读大学那会,雪村的《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火了起来,我一住进宿舍,对面铺就是来自黑龙江的山哥。
和东北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04年冬天在小西天中国电影资料馆,看了整整四小时的《铁西区》,后来才知道,我看的只是第一部《工厂》,而这一部电影,就已经让东北,让铁西,钉在在心里了。
看着看着,睡着了,风把窗狠狠地闭上。醒了,一个未接电话。
一看群,才知道自己今天是值日,赶忙穿上衣服开车去学校。
下午有个视频会,应对苏拉的,上午其实已经开过了。但风声鹤唳,再提醒一次是必要的。
会上,一再强调苏拉的巨大威力,而且苏拉极可能正面袭击深圳。楼顶要清空,避难人员要管理好,教职员工不要外出。风来了,吹倒了什么都别管,好好待在室内。
敬畏自然,人在风面前突然渺小了,这样才安全。
走进体艺馆,有一百多人在这里避难,被褥铺了一地,很多人合衣而睡,醒着的多半玩着手机。避难的都是周围工地的建筑工人,来自五湖四海,靠着苦力吃饭的。台风让他们被迫休息,眼神里透着漠然。
想着昨天下午这场馆里还朝气蓬勃,隆重的入学典礼欢迎七百多新生入校。有了灯光音响的加持,整个仪式高大上起来。而这会,仪式感全无,一片狼藉中是生活的艰辛。
其实我想把昨天入学典礼的相片和眼前的景象拼起来给学生看看,一对比,懂的都懂。
从体艺馆出来,坐电梯来到顶层,上级安监部门反馈学校楼顶有塑料棚,要排查隐患。
好奇他们怎么知道的,答曰是在卫星地图上放大看到的。
细致如此,人佑深圳。
塑料棚是焊死的,拆除不掉,拍照上报。
1号下午四点,楼顶的风已经很大了。狂风裹挟着密雨,给人已足够的威慑。
巡查间,忽然发现墙外的爬山虎已经爬进屋内了,满屋顶都是。再看看窗,关的紧紧的,它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爬进来的呢?
一圈巡下来,风越来越大,最大的担心还是学校北门的桉树,估计着会倒,怕砸伤人。围上临界线,提醒人,树就只能靠自己了。
果不其然,1号晚,苏拉擦过深圳,北门一左一右两棵桉树被吹倒了,门被堵住了,同事告诉我的,但没有相片。
阳台外是狂风暴雨,朋友圈里都是迎风亢奋的人。
我看了会书,刷了会手机,睡了,一晚安眠。
2号一早,出到阳台,空气里都是植物的气息。
夜来风雨声,多少树木倒。
倒下的,刮裂的,都把内部的精魂抛入天地间。
喜欢风平浪静时走出去,看看连根拔起的树,努力嗅闻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2号下午,骑车转了一大圈,天空尤其蓝,在狂风中幸存的草木,弓着身,惊魂未定。
3号,也就是今天,阳光出来了,一切好像又恢复到了正常,只是地面上的各种植物残渣,还提醒大家苏拉曾经的莅临。
今天有点闷,晚上刷朋友圈,海葵又要来了,潮汕地区停课。
海边的孩子们,每年的台风假,到底有多少啊?
苏拉来了,又走了,前后三日半,2023的深圳秋季开学日,推迟到了9月4号。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明天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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