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生的故事

根生的故事

                    根生的故事

      （一只狼，一个老人，一辆马车，一首童谣）

      根生今年七十啦，踩着三轮车去小福的学校，翻到阴沟里摔断了手。

      根生真够倒霉的——回来这么几年，没有一样事顺遂。老妻脑子不太好使了，吃饭要喂，头发要梳，日日得给她煎药。十天上一趟县城，儿女给的钱紧紧抓在手里，总怕不够，寻思着找点别的营生，买耕田机、承包鱼塘，见效慢投入多，儿媳背地里埋怨。砍柴时刀劈下去，一根柴弹起来戳到眼，右眼几乎失明。骑三轮车去卖菜，又把手摔断。

      根生自己不抱怨，这些是小喜替他抱怨的。小喜还是小小喜的时候，根生带她，就像喂鸟儿一样。路上捡着个毛栗子，也要拿回来给她吃。小喜有一个金色的吊床，她把吊床系在门口两棵橘子树上，细碎的阳光洒下来，伴着夏天的晚霞，“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那时的小喜多么可爱，哥哥姐姐也在念书，这个家里是有生气的。墙壁是干净的，摸上去凉而没有灰尘，小喜拿着粉笔在墙上乱画，默写九九乘法表。奶奶给她买各种小玩意，还用黄瓜和牙签做青蛙。小喜宣布：等我长大，三十岁结婚，给爷爷奶奶买大房子住，买很多好吃的。小喜吩咐老两口爱护好牙齿。

      现在这个家到处灰扑扑，没有一块干净的落脚地。一个痴呆的整日坐在门口的老奶奶；一个终日辛勤劳作却无所获的老爷爷。这个家没有女人，也没有年轻人。吃饭从不准时。偶尔根生买个猪肚改善伙食，那时以为妻子没有病得那么厉害，吩咐完就下地去了。回来揭开锅盖，一整个的猪肚泡在水里。

      小喜爹妈过年回来时，在这个家待不了几小时，就准备去丈人家。那里有干净的拖鞋、温暖的床铺。根生和老伴巴巴地攀着大门栅栏，目送他们。

      根生有中国农民最古朴的勤劳，大雪地里锄油麦菜，夜里两点起来，把菜捆捆扎扎，预备挑到街上去卖。

      有次小喜陪着他，拿奶奶的医药费单子去报销。工作人员随意瞄了几眼，说这些城镇户口才能报，农村户口报不了。根生不解，用一种诚恳劳苦、充满辛酸的语气说：“同志呀，农村人的命也是命呐。”老人说这句话时，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佝偻着背，满目风霜。工作人员不好意思似的，拿过单子认真看了起来。

      后来，根生觉得身上整个地疼，去医院看，说是癌症。根生是个求生意志顽强的老人，到大城市去动手术，肚子剖开长长一道口子。人老了，养也养不好，近身之物皆沾上血痂。

      第二年过年，根生不怎么能吃下东西了。他坐在椅子上，蜷着身子，垂着头，以手抚额，唉哟吟哦。小喜跑到堂屋，他忽然泣声跟她说：“孩子，我吃不上你买的东西了。”小喜怔住，感觉心都被撕裂了，情绪决堤，放声痛哭。那声音尖锐伤心，不像人，像动物。小喜爹妈被惊动，跑出来看这场面莫名，一问，故意岔开“大年三十的，你招得她鬼哭狼嚎做什么呢。”

      在对待根生老两口上，小喜妈妈是个好女人。她给老人新弹了雪白厚实的棉被。他们亦在外面艰难地谋生。

      根生的葬礼办得很风光。场面铺排，还请来了戏班子。烧祭的物品里，马车，轿子，洋房，样样都有，生前没享受的东西，根生死后都享受到了。

      小喜也是个争气的孩子，念书从农村出来，找到了好工作。找到工作的那一天，她坐在床沿轻轻地同妈妈说：：“爷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妈妈说：“爷爷当然知道，就是他在天上保佑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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