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树拿到诊断书之后,心中一阵恐慌,接下来是透彻心扉的绝望。作为肿瘤医院心血管科的医生。他深知直肠癌晚期的病情。
他放下手里的工作,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把图片及诊断书传给在省城医院做专家门诊的导师。他的老师建议他到省城复诊!
医院派出救护车将他送到省城,他的老师亲自为他复诊。疼心疾首的责怪他,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什么把病情拖延至今!
端木树受痔疮困扰己多年,反反复复一直未曾好过。他动过两次手术,割过两次外痔,后来又长出内痔,又做过一次手术,这几年大便时总有一些血丝,他一直把它当做内痔便血。何况身体也不曾有过不适之症。加之每年体检也很正常。谁知道自己竟然是直肠癌晚期!
老师的诊断是不宜动手术,建议他化疗加热疗。端木树的心彻底冰凉,不宜手术就意味着不能手术,无法手术,病情己扩散到人力无法干预的地步!
作为医生他深知化疗对身体的伤受!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健康细胞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这是一种割肉补疮,喝鸩止渴的行为!并且病人还必须忍受难以想像的药物反验!
但是心中的希望之苗又是如此的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总是渴望着期翼着,也是怀着千万分之一的侥幸
心理,盼望着能够出现奇迹。生,谁不贪恋,又有几人能做到含笑赴黄泉!
端木树静静的躺在床上,接受着同事们的服务。主治医生挂着听诊器带着值班护士查房,例行公事的问他症状。而他也认真回答医生的询问。然后医生给他配药,护士给他挂水。
都说世事无常,人生如棋,可这角色转换也恁快了些,昨天还是医生,掌握着他人的生死,今天,却把命运交给了别人。端木树除了默默承受,又能怎样!
端木树在女儿十一岁时离的婚。那时,他手下的护士长对他情有独钟,他也曾心动过。但是十一岁的女儿十分的反对,小小年纪竟然做出离家出走的壮举。女儿两天两夜不归,端木树两天两夜未合眼。女儿找到后,端木树彻底投降。他被女儿吓怕了。
同病房的还有个淋巴癌患者,七十多岁的孙老头,生有五男二女,连带孙子孙女,亲亲戚戚,一天到晚把病房当闹市,络绎不绝。若在他做医生时,最烦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一人生病,全族动员的患者,他们杷医院当做聚会场,又吃又喝还大声喧哗。如今,他已沦落为孤零零的病人。竟然羡慕起这种浓烈的亲情!
当他听说孙老头已经是第六次化疗时,心中是又敬佩又羡慕,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竟然经得起这般非人的折腾。可见人的求生毅志是何等的强烈。作为医生,他见过太多化疗患者生不如死的惨状。他也曾千篇一律,不痛不痒的安慰着患者,药物反应,属正常现象。如今,当他要亲自去体验那种药物反应时,心中还是十分的恐惧!
端木树的二叔查出晚期肺癌时,他沉痛的告诉堂兄把二叔接回家,好好孝敬几日,不用让二叔再遭罪了。却招来堂兄的一顿斥责,堂兄在医院走栏里,指着他的脸骂他冷酷无情,结果二叔化疗一个星期后死于器官衰竭!
端木树的同学周小毛胃癌晚期,他也劝周小毛的家属用保守疗法,恐怕还能拖过一年半载。但是家属不忍心,毕竟周小毛才四十多岁。他家人东挪西凑凑到一笔钱,到华东医院做的手术。半年后周小毛依然
撒手人寰!
生活是如此艰难,诸般不如意,可是我们依然热爱生活,热爱生命!谁也不舍得无原无故的抛弃生命。
虽然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向着终极目标走去,死亡是我们的终点站。但是我们依然是快乐和充满希望。因为我们不知死神什么时候莅临。因为不知,所以不惧。
端木树却是痛苦的,一种痛苦源自疾病对身体的折磨。另一种是作为一个医生,他深知自己的病情。他能预感到自己的大限之期。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绝望,一步步一天天的朝那不归之程走去!
手艺再精的理发师也不能给自己理发,技术再高超的医生也不能自己给自己开刀。世事是这般的无可奈何!生活是这样又精彩又无奈!
我们只是命运棋盘上一粒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棋子,沿着命运早已安排好的轨道,闭着眼睛往前走。不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都必须走完命运为你按排的路线!
黑子与白子在棋枰上交锋较量,有时黑子胜,有时白子赢。我们在这输赢之间获得乐趣,获得成就感与挫败感。
端木树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只是问了些日常锁事,并没告诉她自己的病情。上大学的女儿如今已懂事了,经常催他找个老伴。但是真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没有回头路可走!
端木树想起一幕幕医者与患者之间的往事,曾有患骨癌的老者跪地求他: "医生,让我活过秋天吧,让我再吃一口新米!"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母亲,绝望的哭道,老天爷呀,让我再活一个月吧,我的女儿就要生孩子了,让我侍候完她做月子,我就死而无撼了!
上苍是沉默的,它用沉默来回答一切祈求与抱怨,也是用沉默来包容一切世人眼中的公平与不公平。
端木树也想向上苍乞求,让他再活一年,让他看到女儿大学毕业,有份安稳的工作。让他不用担心在沒有父亲的日子里,女儿一样可以吃饱穿暖。可是,一个愿望还没实现,后面又连着无数的愿望了。他
曾答应过母亲要接她到城里装假牙。明年清明要给死去的父亲修坟。还答应女儿等她大学毕业了,去坐一次游轮来一次航海游。那么多的大事小事还未曾完成,一年怎么够?上苍却是公证严明的独裁者,它宣布它的判决,沒有任何回旋和商量的余地,所有之人只有伏地听命!
端木树是医生,从他上完第一堂解剖课,战胜了恐惧后自认为从此不惧怕生死。在日后的工作中又每天都与生死打交道。自以为早已超凡脱俗,把生死都看破了。以为自己不会恐惧死亡。可是他错了,他看到的只是别人的生死,无关于他。就象他知道某些疾病会给病人带来疼痛一样,可是他永远无法感受那种疼是如何钻心噬骨,感同身受只是一句费话。就象每个人都用道德和标准去衡量别人,却从未不用它来严律自己一样!
端木树感受着全身的疼痛。那种如蚁噬骨的痛痒让他痛不欲生。作为医生他知道如何让自己不痛,比如止痛药品,止痛针。可是他才刚患病初期,医生不建议他用药,他也心知肚明,止痛药用得太早,往往对后期治疗不利!
端木树也知道如何让自己永远解脱不在痛苦。作为医生,一个注射针头就可以让自己在毫无疼痛之下长眠不醒。可是他是俗人,他心中还有太多的牵挂。当那阵噬骨疼痛过后。他的眼中又燃起生的欲望,太阳透过窗子照在病房里,依然温暖明亮,窗外蓝天下白云千奇万变,远山静穆苍青,世界依然美好如初。那通往天堂的路,并非一帆风顺,它艰苦又艰辛!
人生如棋,落棋不悔。谁执的白子?谁执的黑子?我们在和谁对奕?能悔吗?只悔一子!可以吗?
如果可以,重整棋枰,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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