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今天是除夕夜，我回到家两天了。从大理到昆明，再转两趟动车，还要坐一个小时的小车，才回到这个南方小镇。走出动车组的刹那，我便知道，没错，就是这个气味，亚热带季风气候的植物在黄昏时吐出的暖烘烘的气息。

一个月前，老妈在微信上问我回不回家时，我还再犹豫。因为回家过年的确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如果要回家，什么时候不可以呢？干嘛非得赶春运。

但是时间越逼近春节，回家的渴望就越强烈。去年除夕夜的时候，我曾写过，无论经历了什么，回家总是好的。是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记忆，驱使着我们风尘仆仆回到家乡。

旅程刚开始的时候，我几乎没有什么心绪波澜。人长大了，心会变得坚硬，包裹着一层外壳，要一层一层的剥开。途经桂林时，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峰扑面而来，才惊觉故乡近了。想起以前每次回家，总是先看到这样异于别处的山水，往事一幕幕才渐渐醒来。

头一天夜里我睡得很香。房间里熟悉的味道和楼下熟悉的声响令我心安。这个房间，我住了十几年，直到十七岁出门远行。再次回来它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单是旧了些。常年被水汽侵蚀的地方有些发黑，在南风天里，墙上会凝成一颗一颗的水珠。

每次到家的第一天我都会吃撑。

家乡出产天下无双的糟辣椒，这种又酸又辣、醍醐灌顶的滋味，也只有从小生长在这里的人才能品尝得来。几口家乡菜下肚，味蕾全部打开，肠胃里各种蛋白酶瞬间欢呼雀跃。关于食物味道的记忆是很顽固的，它从来不曾因为时间的隔膜而褪去。

这座小城镇每一年都在变化。城区在往远处扩展，新的建筑一年一年增多，街上花花绿绿的大屏幕越来越多，人们的口音也开始变杂。

现在，人们常说，故乡是回不去的。从某些方面来说的确如此，因为这个时代变化实在太快了。你总能看到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你童年时代玩耍的地方，也很可能不复存在了。

因此我们所能想念的故乡，大多是心理意义上的故乡。它像是一个陪伴你度过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玩伴，它的形容一年一年变化，虽然略显陌生，你还是一眼能认出它来。

在我年轻一些的时候，我曾经很讨厌这里，这里平静而毫无生气的小镇生活曾令我无比厌倦。这里没有我所向往的壮丽景色，没有可以理解我的人，没有我愿意付出时间生命去完成的事业。在我当时毅然离开这里头也不回的青春岁月，我的确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从来不爱这里，尽管我会想念它。

对故土的厌倦和远方的向往，这两股力量促成了我长达十来年漂泊不定的生活。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风景，遇了很多人，最终却发现，在内心深处我从来不曾远离过故乡。或者说，其实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令我可以心安的地方，却发现我总在寻找故乡的影子。

心若没有归宿，在哪里都是流浪。

归宿感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属于智力范围之外，永远没有办法通过表面的东西得到满足。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我和你，和大多数人一样，依然在寻找的路上。

只是我越理解故乡多一点，我就越能理解自己多一分。我还是想引用贾科长的那句话，理解故乡需要一个过程。人们在一次次归乡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地发现故乡的秘密，也一次一次寻找自己的来路。

今天是除夕夜。上午的时间我一直在整理以前的书籍，我看到那些熟悉的书本，有文学的，有哲学的，有科学的，如今我看到它们不再兴奋得想要上路。但我却被这几本书打动了：

时光流逝的感受刹那间击穿了我已经变得坚硬的外壳。我的心重新变得柔和，像这个天气温暖的春节一样。

也许一个从未背叛过故乡的人，是不能真正理解故乡的。我对这个世界抽象的热爱和仇恨都过去了。新的一年我想学会更多的事情，比如学会认真去爱一个人。

晚上的年夜饭我和父亲一起喝米酒。这种米酒是当地小作坊出品的，略浑浊，带着淡淡的苦涩，就像生活本来的味道。

喝了两杯，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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