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马妈妈

从我记事起，红马妈牙就掉光了，那时她大概有四十多岁，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有人给她儿子介绍对象的时候，我们还是小孩子，看着她喜气洋洋忙里忙外的身影，我们这群孩子会说：看红马妈高兴得牙都笑掉了，要当奶奶喽。我们笑闹着，红马妈腼腆羞涩地笑着，默默忙着她手头上的事情。

那时候的红马妈一切都是好的，老头子健在，能为她遮风挡雨，日子过得算是滋润。

可是命运有时就是捉弄人，老头子不知生什么病，媳妇还没带上来就过世了。

老头子过世后，红马妈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自言自语，也不知她说些什么，她也不跟别人交流。别人也不去了解她。从此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我出嫁以后，关于红马妈的事情就很少听说。偶尔回娘家从她家门前经过，总是看到她在她的屋里自言自语。

对于红马妈以前的印象就只有那么多了。

再次看到红马妈是在县城看到的。

十年前，我带孩子来县城读书，县城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很不习惯，老是想家。

在一次送孩子上学的路上，我看到一位老人身边放着行李，坐在桥上，嘴里不停的自言自语，我突然认出这不是红马妈吗？她怎会流浪于此？独在异乡为异客，我的心一阵悲凉。

后来又在县城看到过几次，情形都差不多。

每次看着她孤单的背影，我的泪会即刻涌上眼眶。

最近几年，有时会听我姐说起她家的情况（我姐和她一个村庄），红马有了孙子后，又带了个小女人回家，大老婆和小女人共处一院倒也安稳。可是红马劣性不改，老是打老婆，先是大老婆受不了，走了。后来小老婆也受不了，走了。听说后来儿子也离了婚，本来是和和美美大家庭，被弄得妻离子散。

红马成了孤家寡人之后，我在县城见到过他，他买了辆电动三轮车，在县城带客。听认识他的人说，红马老是向别人借钱。自己赚钱也不够自己开销。听到这些消息时，我就会想起她的老娘，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带着简陋的行李踟蹰于街头。

关于红马的事，关于他老婆，他儿子的事，知道的只有那么多。

今天回我妈那里，去大娘家，大娘提起红马妈的事。

“红马妈死了”，大娘说。

我哦了一声，我想，她终于死了，还是死了好。我觉得她在世上太难熬了，死了真是一种解脱。

“她是被车撞死的，陪了她二十万呢！”

“啊！”我叫了一声。

如此卑微的生命怎会有如此惊人的一笔。本该默默无闻地死去，却骇人失去了颜色。

听大娘说，所有走散了的亲人，都因为她的死而聚集一堂，红马老婆回来了，红马儿子回来了，红马妈娘家断了几十年的亲人也联系上了。

人生在世，真是说不清的聚散离合。

听说红马的儿子离了婚后，在上海又找了个对象，还是护士呢，乡亲们羡慕的不行不行，好像这一家被闹好了似的。

本来不想请红马妈娘家人的，但红马儿子的丈人那边不让，因为老人都离世了，要娘家那边人过来买塔桥板，才能让过世的两位老人在那边团聚，也只有他们在那边团聚了，下一代人才能安稳过日子，这在当地的说法是“上不安下不全”或是“上安下全”，所以最终还是请了。

听大娘说，红马妈丧礼办的很隆重，吹的、唱的比谁都响，出殡的时候桌子上摆的水果，被那些看热闹的人抢了一遍又一遍，水果都是成箱买的。红马虽然好打媳妇，但他是个讲义气的人，特别注重礼尚往来，不管有多不堪，有多贫困潦倒，只要街坊四邻有红白喜事的，他只要知道，一般都会到场。所以红马妈死了，到场的亲朋好友也不比别人家少。

红马真是多重性格的典型！

唉，听到这里我很想叹口气，没想到一个人生前如此孤苦伶仃，穷困潦倒，死后却能如此热闹。

是命么？是运么？是福么？是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