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

“我不能爱她？为什么？谁都对我说不可以，却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慢慢地搅动咖啡“喝吗？”

“不，”她拢了拢头发，发现自己的口红掉了，可以无所谓了。“算了，给我。”

我递给她，慢慢搅动我的那杯。

“合口味？”

“还不错。”

“我看见1989，就会哭。看见她，我会笑。我的孩子，很乖，她比我的孩子还乖。”

“你很美。”我真心实意。她笑笑，咖啡的苦味，沾染在里面。

“你见过她，便不会这样说。她打碎我的骄傲，不由分说，让我不得不爱她。我没有想象过，什么会真正打碎我，当那一刻来临，我就像森林里的幼鹿，我的生命，在猎人放下与拿起猎枪之间。”

“她是猎人？”

“不，她是我的猎人。”

我的咖啡喝不完了。

“那她拿起还是放下？”

“她，饲养我。我亲她，是撕咬她。我的手指，进入她，是侵犯。她全然忍受，她饲养我。”

“我的裙子，穿在她的身上，便是她的裙子。太美好，和她做爱。我的呼吸会消失，我也消失了。我的头脑变成了别人的头脑，我完全离开了，没有人不会上瘾。”

“听起来确实不错。”

“她的鼻子，有一点翘的小孩鼻；她的嘴巴，有一些生气的倔强嘴巴；她的眼睛，装满晨光的眼睛。不能是别人的，甚至，有时候，不能是她自己的。我们很激烈，我恨不得杀了她，吃了她。我抱着她，她的肌肤贴着我的，抚摸我的，我下不了手，下不了手。”

“你很痛苦。”

“有一点，痛苦又愉悦。我想方设法地见她，想方设法地和她做爱。我们躲避，躲避一切。她的男友，我的丈夫，小孩要糖吃的声音，一切声音消失，只剩呼吸与呻吟。”

“你充满欲望。”

“我的欲望？我的欲望，就是她。我清清楚楚，我知道，不离开，我迟早毁灭。可一见到她，我只有一句:求你，让我毁灭。”

“她爱你吗？”

她打喷嚏，索要一张纸巾，后来，又要一张。

“我们跳舞，亲吻在一起，她用嘴解开我的拉链，亲吻我的蝴蝶骨，在那一刻，我觉得她爱我。”

“我好奇，你们如何认识？”

“不是认识，是闯入。”

“哦？”

“我有自己的圈子，你知道，所谓已婚妇女的圈子。”

“嗯，知道一些。”

“在这个圈子里，多是年轻的男人和，”她嗤笑，“我们这些已婚妇女。”

“来点新鲜的，我的朋友凑在我的耳边。当时，我们坐在一家清雅茶室，膝头摆着根本不会打开的书。”

“我百无聊赖，等着那个新鲜。”

“她短头发，不是太短，穿着旗袍，妆很清淡。进来茶艺，弹琴。不在乎喝不喝，也不在乎听不听。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愤怒，没由来的，愤怒不已。终于忍耐到结束，我第一个出门，她追上来，在我耳边说'你的外套，忘了，不冷吗？'”

“她贴上我耳朵的时候，舔了一口，不是我的错觉，我的耳朵，通上了电流，从头打到尾。我痛恨，不痛恨她，我痛恨我自己，在那一刻，我没有别的想法，我想亲她。”

“你干了什么？”

“我等她，边抽烟边等。”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做了。”她说做了，就像，死了。

“一次，下班，停车买东西，费力地塞在里面，我抬头喘口气，从后视镜，看见她的蝴蝶耳线飞进来，抱着一个男人，卖力亲吻，皮相不错，配得起她。我在车里，吹个口哨，打电话给她，她接起，'周五晚上七点'我挂断。自制力不错，没撞到人。”

“我打了她，我一只手，进入她；一只手，扇她巴掌。她不生气，她一点不生气，她把扇她巴掌的手指，一根根含在嘴里。”

我想喝点冰水。

“你真是婊子，我说；我是个婊子，我承认，她说。我又输了。”

“我想你没赢几次。”我没忍住。

“你说得对。”她拿出口红，补她的唇妆，是在修补她的灵魂。

“我无法，无法让我的丈夫进入我，为了补偿，以前我不允许的姿势，我没做过的，一一都做了，他又感动又激动。我的心里结着霜，脸上带着沉醉微笑，是雷雨交加的夜晚。”

“终于，真正的雷电爆发，他看着床上的我与她，我给他的又算什么？垃圾桶里捡出的剩骨头都不如。”

“我张嘴看他，用带着呻吟的尾调:离婚吧。可他呀，真是好男人。怪罪都舍不得，丰盛的午餐，干净的起居室，不加班的夜晚，温馨的亲子话剧表演。”

“饭好不好吃，无所谓；干不干净，无所谓；话剧表演，无所谓。能不能离开你，有所谓。我这样说，他的面具，终于掉落。用他的方法，制服我，可我已有饲养我的猎人，岂是他可制服？”

“你的猎人，找你？”

“我的猎人，失踪了。”

“我饭还是吃的，门还是能出的。我点了一大堆菜，守住火锅，吃到思维都被塞满。火锅热热闹闹的，热气腾起来，她住在里面，张开她带着气的嘴巴，一张一合:傻逼。”

我不能说我也这样认为，我便什么都不说。

“我开了一间房，脱光衣服，打开电视，放大声音。开始自慰，我大声呻吟，就像她在进入我。就算这样，我也不主动去找我的猎人，猎物从来不该主动去找猎人。你说对吗？”

“或许是对的。”

“您还真是严谨。”

我挑了挑眉头，“从来都是。”

她的眼睛，开始有了光。上下打量我“你长得不错。”

我不置可否，慢慢地喝咖啡，却差点呛了一下。

我整了整黑色衬衫的扣子，解开它，把它挽到手臂。

“你觉得我找到我的猎人了吗？”

“不知道，但也许，你找到了你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