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3故事节 | 我、夜、自行车、海滨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423故事节 | 我、夜、自行车、海滨

【一】

在多年前的大学校园里，我是一个不知疲倦的自行车爱好者。那个时候的我，做事不得劲，无论怎样都静不下心，注意力像飞奔着四散的小狗那样收不回去。明明有大把大把的曼妙时光，却压根做不出什么有意义的成就。至于学习成绩，大致不算糟糕，但毋庸置疑有巨大提升空间。与其说出于觉得学习无用没有动力，倒不如直截了当把对此的无作为归咎于主观能动性的涣散——将我认作无头苍蝇一般的人，我想也八九不离十。但是，我无论如何不该因此受到责怪。

若要藉此对我妄加责怪，恐怕我绝对无法苟同。

也许像借口，还是不怎么熨帖的那种——可在本我之外，分明存在着某个黑影下的客体，不厌其烦地给眼前万事悉数设下陷阱，极尽耐心将我一绺绺撕开。

就我的观察而言，也许有相当一部分人深陷于这种黑森林，但我的结论终究只能被困缚于自身。也许是如此。

那时的我，只有自行车是能报以专注的事物。唯其着手于它我才得以搁置一切纷乱的思考。在那个通俗意义上被称为青春的年代，我骑着自己的半旧Melida，拿那些本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的时间，走遍了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身体因此好得实实在在，跑步上气不接下气之类对我而言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我热爱骑行，就像音乐家扑在钢琴上，或者数学家钻进恒等变形公式里——我想，至少我的热爱不曾输给任何一个人。在我眼里这只怕是最低限度的自信。

大概多少有点言不达意，但也不再赘述了，把这样的情感继续延展开去，不过是画蛇添足，让人心生厌恶而已。

一个人，但凡某件事做多了，在那件什么事上就总该碰到些奇奇怪怪不同寻常的情况。我说这样的话，不是在做以统计数据为支撑的说教，而是充分体会到这个世界大抵真的如此（似乎难免是在宣扬经验的泛泛之谈？）。如果坚持抓着某样东西不放，大概总能等到范式转换的那一天，尽管是幸抑或不幸绝不好说。有时候是掉进暗无天日的陷阱，有时候是捡到别人落在地上的通行指南——总之参差不齐。即便亲历那样的事件，作出幸与不幸的判断都甚为困难。而我骑着自行车遭遇的那什么就纯属这一范畴。

【二】

事情要从那里说起——那是我学生时代绝无仅有的一次恋爱，最后以惨不忍睹的方式告终。对象是纯粹普普通通的女孩，中等身高中等胖瘦，中等长的头发和中规中矩的五官。事实上也没有什么稀罕于世间的际遇。我们不过是地上俯拾皆是的那种校园情侣，仅此而已。然而，我不知花去多少时间，才从那个痛苦的泥淖中翻身爬出，并将这样的结论勉强接受下来。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那样不甘于平凡的心的。这大概也不难理解。

剧情庸俗得实在令人难以启齿。一切起初顺风顺水，却在某天某个特定时间节点离开那个看似将一成不变的轨道掉头急转回去。当我发现彼此被现实那背道而行的两匹马蛮不讲理地奔裂开的时候，事情实质上早已溢出那个界限，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还记得最后那天。那天她坐在我的身旁，天边是很美好的太阳。我们坐在一棵长着绿色枝叶遮住半边天空的树下，像安迪·杜福尼和他的新婚妻子。光从细碎的缝隙间投下来照在身上。她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暗色方格衬衫和银灰色牛仔裤，把裹着黑色直发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却不曾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当时的我沉浸其间，陶醉的很。在初恋的圣光下，完美总是充斥在各个角落，什么样的缺陷都被勾勒完整，而或大或小的阴翳却被埋在地下不深处，透出象征危险的森森寒气。

能够作出这种见解，是在一切都过去许久之后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我身旁，她忽然梦醒似的喃喃道，从落叶铺满的地上站起身来。而我则被这看似莫名其妙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

有几秒钟我无法组织语言，只能发出确认性质的疑问语气词。然而向我作出进一步解释的只有加急远去的脚步声。她几乎是小跑着向远处离去。

我用双手把自己撑起，稍微加速追上她的脚步。我抓住她的双肩，撞见那张我自以为熟识的脸。

我仍以为，自己总能就此见到什么在平日里可作为确信来源的东西的，最糟糕也该是眼泪之类的玩意儿，可那上面已经什么都不复存在。没有疾驰在预定轨道上的火车车轮发出的轰鸣，也没有百分之百柔和的五色霞光。

我仿佛看到她的五官在融化，搅动，流淌，变成一片黛绿色的恐怖远海。闪电，暴雨，风浪。霎时间所有的黑暗从表征之下一股脑尽情释放出来，像世界末日里一群群摇曳在天空的小行星。我仍然处于一种将近恍惚的状态，但某个不知来由的力量终究使我确信这一切都已无可挽回。我被巨大如天幕的伤痛一下子笼罩并击倒了。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向后转开，继而远去，消失在青色阳光的渲染里。我再没有同她的任何交集。

我感到自己在那一天经历了某种非比寻常的摧残。而随着年岁的增加，这样的感受像一步步得到印证似的愈发强硬起来。

在多年后的今天，大概我已越过那样的伤痛，但我依然无可奈何地诧异于其程度之深，也诧异于当时见识到的她那震人心魄的庞复内心。她，如我所见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我依然对这一点怀有确实的自信。然而，又或许再普通不过的人，表面之下也都孕育着数量可怖且独一无二的秘密与可能性。我也是如此。

【三】

那什么发生在失恋后头一个星期的某天夜里。在和室友一个接一个闹翻，摔碎寝室每一只热水瓶之后，我再也承受不住周身如水银般滞重而不得流淌的空气，打定主意从这雪上加霜的情境里走出来。在一片明显准备不充分的惊诧瞪视中，我把床铺上的被子揉作一团，翻找衣箱换上天蓝色T恤、黑色运动短裤和低帮的轻便跑鞋。

尔后我回头盯住他们看，不是对特定的哪个人——而是对作为整体的他们。

确认自己心中不存在丝毫的不舍后，我打开自行车锁推门远去。

想谈谈最后一个跟我吵的室友。是个文静而爱书到极致的男生，从前无论如何不能想象会吵架的那种。本来是颇为不错的朋友。那天他照旧独自坐在四人房间唯一的书桌前，当我走过他的身后，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无可奈何地浮现在眼前。

我略一沉吟，尔后下定决心一把抽走他那本崭新的书——新得完全不像这个世界的凡俗物件——啪的一声扔在地上。不可修复的突兀皱痕一瞬间在扉页上跃现。

他慢腾腾地回头，把询问的眼神投在我的身上，却没有什么恶语带着怒气一并爆发出来。他显然在很努力地寻找这种意料之外中他认定存在着的某种客观必然性，但又显然在什么地方碰到了坚不可摧的障壁。

也许，他内心里的那个地方，真的空空如也？我这样想。

也许，是做的还不够。我捡起那本折了翅膀的书，走到一边抛进水槽，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一、二、三。我抬头在心里默数。水大概正一点点渗入密得不见缝隙的纸质纤维中，那样的景象也在时钟的咔嗒声中以同种形式渗入我们彼此的脑海。

他的生命终究在这一刻鲜活起来。他的脸涨得通红，在火焰里不住地颤抖。椅子在一阵尖利刺耳的声响里往后撤出一大截。可是，他的双腿、双手却像被锁链束缚了似的，除开狂风暴雨般的震颤，怎么都动弹不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是的，这就是了。尽管稀少得可怜，但空得彻头彻尾这种情况依旧不足以成立的。就在这时，我把最后一只热水瓶用力摔在地上。

和其他室友决裂大致也是如此。

“是的，这就是了。”这便是那个时候，无知而被撕扯凌乱的我。回忆多么令人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