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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简书故事节—「¥200,000 现金寻找好故事!」
「 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文/林自轰
一
我和他站在办公桌前,桌面上红色钞票堆积成山。我们发愣。
他把双手从口袋里掏出,活动关节,说:“把钱分了,你回家过年去。”
他是我的朋友,一名前职业小丑,事情是这样:
那天他和以往一样在工作(滑稽表演),但他哭了,泪水弄脏了他的油彩妆容,脸上污浊一片,更糟的是他没发现,还在用力地笑,后空翻,单脚旋转,变戏法。
观众们注意到他时笑容就消失了。他们怒骂,往台上扔东西,起身离场。
观众席空了,剧场再次安静。灯光师陆续关掉所有的灯,舞台暗下来。还有一束追光灯没关,灯光打在小丑身上。他怔在舞台正中央,神色呆滞,很久也没动一下。
观众们找到剧场负责人投诉说:
“我累了一天是要来你们剧场放松的,你搞个小丑在台上哭是什么意思嘛?”
“职业素养缺失,有失世界级马戏团的水准。”
“他那样子我们怎么笑得出来?他是不是还想让我们陪他一起哭?”
“不会再来了,我的小孩都被那个怪物小丑给吓哭了。”
他第二天就被辞退了。以及之后,那个马戏团的演出再也没有“小丑”这一角色。
又过几天,世界小丑协会发布公告,宣布剥夺他扮演小丑的权利终身。
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好消息。
空白的时间。
我好奇地问:“对了,你那天怎么就哭了?”
“角膜炎。”他点燃香烟,狭小的办公室(换气装置损坏)内很快被烟雾笼住。
我端详起他的侧脸,不管哪里都像是用锉刀打磨过一样线条流畅。尖锐的下巴微微昂起,嘴角总夹带戏谑的笑意,鼻梁挺立,双眼细长,眼睫毛浓密,瞳孔发出禽类那样的光。
和小丑在一起久了,我觉得自己和他长得越来越像。
他倚在沙发上,一支手勾在沙发后面,仰头摄入尼古丁。他的肺一定很烂,和他的谎一样。
这都和我没关系。
外面的人声和室内空调运作的声音混在一起。我戴上降噪耳机坐到办公桌前,趴在那堆人民币上面,闭合双眼。身后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我的脸上,明晃晃懒洋洋地。
二
我有各种各样的梦想,一个幻灭了就换下一个。我靠它们活到现在。
比如读大学那时候,我偶然地看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时很想当哲学家。但我们学校没有哲学系。
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最后一节课。
下课后,我挡在年轻的女讲师身前,说:“老师,我可能喜欢哲学。”
“你读谁?”
“尼采。”
“读几本了?”
“一本。”
“要不还是算了吧。”
「没有一种人际关系能隐藏寂寞,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如此薄弱、脆弱。你在内心深处很清楚,即使你身在人群之中,你也是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对你自己来说你也是个陌生人。」
尼采这么跟我说,我这么跟老师说。
当我像一只老鼠蜷在她背上时,她桃色的肌肤布满汗珠。
小丑以前读的是天文学。
他说,两颗恒星碰撞会不断释出气体,像火焰在燃,最后他们会融为一体,成为一颗新的恒星。新生恒星不稳定,会有“星震”,一直膨胀收缩。
他还说,温和的恒星碰撞才会相融,且速度不能太快。如果对方是中子星,那么很可能会产生黑洞。
每到固定的场合和时间,老师会把嘴张得很大,像进食的蛇。
她大声叫嚷,眉头紧皱,身体痉挛。我失神地看她。
从天文学出发,我发现我无法分辨她的快乐和痛苦。什么事都有办法,唯独辨认她是怎么也做不到的。
我是中子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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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我失业了。
那天一大早,经理说大家都很喜欢我这个实习生,要我准备签合同转正。
听完他的话我很羞愧,脸发热发红。说真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大家。
同事指派我去清理碎纸机的纸。我走到那台灰色大机器旁边取出装满白色纸片的塑料袋。
我打开黑色袋子,把手指“沙”地插进碎纸堆中来回划动,触感舒适,它们是无用无害的弃婴。
我抓起一把碎纸用力向高处抛洒,一把接一把,边走边洒。室内下起阵阵大雪。
大家都生气了,朝我破口大骂,埋怨,借机发泄。大家终于不喜欢我了,我松了口气。只有经理不大一样地笑了,因为这事,我和经理成为了一对短暂的朋友。当然,我还是被开除了。离开公司前他拍我的肩膀说:“你是个幽默的人,可惜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懂幽默了。”
“哈啊,原来是这样。”
「一个人需要朋友是因为他无法单独。只要一个人需要朋友,他就不太能够成为一个朋友。」
尼采这么跟我说,我没有这么跟他说。
我们互留了联系方式,挥手道别,双方都笑呵呵地,努力让场面看起来幽默。
深夜。王韵壹在黑色音响里唱《花火》,我和小丑在街边餐馆里吃宵夜。
我张嘴,丹田发力,想说话。小丑用手心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开口。
“我们俩合伙开一间事务所,挣大钱。”小丑的语气激昂。
“唔······”我艰难地发出呜咽,他不松手。
“不说话就代表你答应了。”
“······”我使劲把鼻息喷到他的小拇指上。
“好,就这么说定咯。”
他松开手,我控制不住,“略耶”一声把用毋米粥烫熟的鲩鱼肉和青岛啤酒都吐在他身上。
他的手心有一股很重的油彩味。
“合作愉快!”他轻拍我的背部帮我顺气。
“干!”我抬手把装满啤酒的玻璃杯扣到他头顶,他伸长舌头灵巧地舔舐流到嘴边的澄黄色酒液,咧嘴大笑,看上去的确非常愉快。
呼吸稳定下来后,我说:“我可能喜欢王韵壹。”
“你说什么?”
“就现在,我喜欢她的光头,或者光头的她,反正喜欢。”
“不应该是喜欢她的歌才对吗?”
“正常来说是得这样,但没办法,不是。最先认识的是光头,然后再才去听她的歌,听着好听,才决定喜欢她整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喜欢什么。”
“你问你自己:如果只是光头且不是她的光头自己还会不会喜欢,不就得了。”
“也有道理。”
“所以究竟是?”
“应该——吧。”
一辆蓝色大货车驶过门口,歌声和答案被引擎的噪声淹没,我们喝酒吃肉,不再说话。客人们进出,谁也没去看谁,大家默契地把对方视作幽灵,低头,努力吞食自己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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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以前,我们现在站的这块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知道吗?非常非常地荒凉。”
一个短发女孩坐在我旁边,从纸杯里拿出一串豆腐放进嘴里咀嚼。我们坐在落地窗前。她的头发染了色,在灯光下会过曝的那种亮银色。
“那怎么办?”
她抬高手臂,食指在空气中自下而上缓缓画出一个饱满的半圆。手指抹了指甲油,会反光的黑色。
“去别的地方。”
“听着好累。”
凌晨的便利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和店员。
我喜欢便利店的原因有:玻璃门打开时自动播放的旋律,蓝绿白三色的灯牌,保温箱里肉包子的绵软香气,关东煮热乎乎的褐色汤汁,每个月推出新口味的便当。
坐在这比坐在任何地方都更让人神经安定。
她和我一样总在天要亮的时候光顾便利店,呼哧呼哧地吃关东煮。我不认识她,但有一次她递给我一串冒热气的花枝丸,问我你喜不喜欢丸子?
我说喜欢,伸手接过了它。
为了弥补我撒的谎,从那以后我一直很用力地在喜欢丸子。
原味贡丸,花枝丸,撒尿肉丸,牛筋肉丸,咖喱鱼蛋,我变成便利店的丸子消费大户,学会哈着气用门牙把丸子从竹签上拔下来,等她就像等一只野猫,她进来的时候如果看见我正在吃丸子,会像朵浪花一样笑起来,浪尖在光下闪烁,十分好看。
我没问她的名字,什么都没问,什么也不知道。她只说她是个网络主播,晚上工作,白天休息。
“那你都播些什么?”
“不想告诉你。”
“透露一点点吧。”
“什么都不播。”
“什么都?”
“嗯。”
“那观众来看什么?”
“我怎么知道,可能什么都不想看才来我这边的吧。”
“这样。”
她没有告诉我她直播间的地址,但我还是搜到了,她的人气不低。
正如她说的,她什么也不做,只把摄像头对准她瓷娃娃一样的脸,她扫视滚动的弹幕,不时回应观众的问题,在观众送给她可以变现的“礼物”时念出对方的昵称并道谢。
“真他妈无聊!”
我扔开手机,用被子蒙住头和赤裸的上身。我看了听了一整晚的她的直播。
外面天亮了,没教养的狗在吠,城市不情愿地醒来,她刚刚下播,可能还没睡。
五
我和小丑开了一家事务所,由于种种原因只能在美食街租房。店面被章鱼小丸子、蛋挞、鸡蛋仔和奶茶店包围,外表看上去也像一间茶餐厅。吃东西很方便,我安慰自己。
“我们卖什么?”我问小丑。
“服务。”
“什么服务?”
“什么都。”
所以事务所的营业范围无所不包。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太弄明白我们在做什么。业务都是小丑出去完成的,我做的是接待、文案、出纳一类的活,所以我分的钱也比他少。我不很介意,因为自己不喜欢外出奔波。这样挺好。
小丑给事务所注册认证了一个微博和公众号,他叫我每天在上面发工作报告。
“可是最近这几个星期。”我边说边翻文件夹,“我们接的都是找猫,抓小三,洗抽油烟机,接送孩子,帮拿快递之类的活。这也写?”
“当然不写啦。”小丑在昏暗的办公室里踱步,“嗞”的一声打开手中的麒麟啤酒,白色泡沫涌出,小丑瞪眼撅嘴伸长脖子,把白沫吸得干净。
“吹吹逼吧。”
所以事务所的经营业绩辉煌无比——
帮助故宫寻回被国际犯罪团伙窃走的宝物。潜入伊斯兰国内部获取极机密的情报。乘坐雪龙号穿越白令海峡在北冰洋海域协助开展调查考察活动。成功预测唐纳德·特朗普将在美国大选中胜出这一选举结果。
这些胡诌为事务所在网上积攒了人气,小丑以前那些事迹被曝了出来,我们被戏称为“小丑的无能事务所”,意即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的无用场所。
事务所逐渐有了奇怪的名气,也开始接到慕名前来者真正的委托(大多是广告),报酬丰厚。
小丑变忙了,经常好几天没在办公室出现,他发了个宏愿,说一定要让人们扭转评价,从“无能”变成“万能”。
我总是下午才开始工作,反正工作量不大。整理完文件写完段子,我就把双腿架到桌上,翻阅封面脏皱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天傍晚,一个男人踏进事务所,是那个“幽默”经理。
“我听说你们这里什么委托都能实现。”
他应该没有认出我。阴天,没开灯,百叶窗闭合,室内昏暗,我们隔着一块37.5英寸的显示器。我迅速戴上棒球帽,压低帽檐,改变声线回答:“是的。法律范围之内力所能及的所有委托,一概能漂亮地为您解决。”
“一个月内我要得到我妻子出轨的证据,必须确保能到手。有办法吗?”
“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
我拨通在外工作的小丑的电话,问他这个委托接不接。
“接。我们现在正处于关键的业务转型期,每个委托都要全力以赴,你搞清楚状况好吗?”
了解信息,签订协议,收取定金,握手道别,我按部就班完成工作(直到最后他也没认出我来)。
委托生效了,这将是第一个由我去完成的委托,因为委托人的妻子正是多年前的那名女讲师。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水,身体还是干渴。
「在世人中间不愿渴死的人,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中痛饮;在世人中间要保持清洁的人,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
尼采这么建议我,我听从了他的建议。
“再确认一次,你真的要代替我去做这次的委托?”小丑躺在沙发上吸烟,双腿交叉。
“嗯,应该没问题的吧?”
“你不合适。”他坐起来,柔韧性极好地把一只腿抬高,搭在我的肩头,脚趾头不断地动。
我拿开他的脚,转身正对他,我们隔着冷色的烟雾,他皱着眉在等我开口。
“不用合适,习惯了就好,我想。”
小丑笑了,猛地跃起翻身,头朝下,单手撑在沙发上倒立,用怪异的腔调说:“那么欢乐问答时间,这个委托最重要的是哪一部分?请,作,答。”
“是‘证据’吧。”
“哔!完全错误,令人遗憾,这位观众,愚蠢得吓人的这位观众。”小丑继续在沙发上保持单手倒立的姿势,将两腿往前也就是往我这边伸出,瘦长的身体超常规地弯成C型,他用脚尖一连戳了几下我的额头,说:“正确答案是,‘我要得到’。”
小丑一个前翻重新站立地面,他高举双手,面向唯一的观众致谢:“就是说只要让他得到就行了。有,我们就找出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弯腰打开最底下那个属于他的抽屉(我没打开过),拿出两个黑色盒子,要我接好,随后把俩盒子同时扔到我这边来。两条漆黑的抛物线划来,我慌张地接住一个,另一个落在沙发上。
我打开方形的包装盒,里面是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精密仪器——针孔摄像机。
“没有,我们就制造出来。”
我把摄像机放在掌心摩挲。
“记得别装非公共场所哦,那样在法律上可能当不了证据。不过没办法的话也行。啊算了,随便你。”
我的呼吸声变重,身体微颤,感到紧张和害怕,也很兴奋。
网友评论
嗯
还没看完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