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法文专八考试刚刚结束,大家都在等成绩。
阳光很好,是明媚的春天。
从图书馆巨大的明亮窗子望向外面,看得见远处的海水,在春风涨高的海面起伏,长着翅膀的大海鸥,诱惑人偷懒。
我坐在图书馆里,翻文翻的有些疲惫,随手翻了翻字典,这是老习惯了。第一眼扫到的单词是,Fatalité,阴性名词,宿命,命运。
突然背后一沉,凑耳边的声音弄得人心痒痒的,“许哥,”他的手顺着肩滑到脖子搂住我,还偏着头拿鼻尖蹭蹭“干嘛呢在?”
“死开,”我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说了别老动我。”
我跟小泽认识多年,敢拿职业生涯打包票这君性取向绝对没有一点问题,也就这毛手毛脚的习惯让人有点.....烦。
“嘶,”小泽说,“你哪儿的毛病,都是男生怎么就不能喜欢喜欢我了。”
我回头看他,咬着牙忍住了动腿的欲望。
所幸图书馆人不多,只隔壁桌两个女孩子瞥一眼笑一下,你掐一下我手臂,我掐一下你大腿,又开始呵呵笑。
小泽死命搓着手背上一片红,一脸埋怨:“你也就潘安诚能碰你是吧。”
他想了想,提醒我,那小子好像今天婚礼。
啊,是,今天是我最好朋友的婚礼。
高考完最疯的那个夏天,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若是说北方秋天最值得前往的城市,不说小的,不说远的,真非北京莫属,它短暂也美好。胡同在阳光里重获生机,落叶在色彩里最后绚烂,古典在现代里相生相依,乡下在隐居里安然自得,也免不了吃货在美食里迷失。
新生报到第一天,我在美食里迷失之后,又在校园里迷了路。
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事。
转悠转悠俩小时后,终于找到了宿舍楼。
这楼说高也不高,但在今天它就是格外的高。
我拿冷水抹了把脸,扫去提重物的疲倦精神了些,安置好了行李,盯着床边的名牌溜号儿。
潘安诚。
我上铺的名字。
潘安诚,潘……潘安?
是够不要脸的哈,想貌若潘安,又想做人实诚。越想越笑的大声,锤得床板直晃悠,就很想见见这人。
潘安诚是最晚来的,也是最没礼貌的。门哐一下给他踢开,左手桶子右手包,骨子里透出来的拽的上天的气质着实让整个宿舍的人都愣了愣。我顺手拿过他的包,没料到这么重给我吨了一下。尴尬。我听到他笑出了声,抬头看了眼,视线对上。鼻子眼睛耳朵眉毛一个不少,但确是好看的。
或许……潘安诚跟潘安长的也差不多?
后来几天在图书馆常碰到他。忙着背书的我无意间抬了下头,人海茫茫,我们隔得很远,看不清全脸。我看着他看着我。
潘安诚很好相处,没几天就勾肩搭背上了。一起打一起闹,一起没由来的傻笑。
隐隐觉得潘安诚和我是一类人。很奇怪,就是那种我看他一眼觉得没看够,回头时他也在用和我一样的好奇眼神看着我的时候,然后还明显有躲的感觉,短短几秒,少少几次,感觉他就是了。
大二时候,舍友都出去鬼混去了。偌大的宿舍独我一人也确实孤单。不知道潘安诚和谁出去了回来一身酒味,被聪明绝顶的宿舍大爷拦在楼下。
真喝多了这是,潘安诚勾着我的脖子整个人没了直觉没了灵魂地吊在我身上。他的衣服有意无意蹭着我。
...我居然立马感受到裤子里万恶之源有要造反的架势。
我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空出来扯扯裤子。潘安诚的腰很紧实,就算是醉的要表演艺术家了也能在手心里感受到肌肉的起伏。
我忍不住轻轻捏了两把。
却忘了潘安诚是怕痒的。我被带到床上,他的手没有松开依然环着脖子,脸靠的很近,我能感受到他或深或急的呼吸。
“你是不是喜欢我?”潘安诚突然说。
“啊?”我愣了愣。
脑子是不好使了。中邪一样,我想也没想就靠了过去,可这刚一动,潘安诚就凑了过来,轻轻吻在我的唇上。
这环境暧昧的刚好。但我还是因为这个吻而呼吸暂停了,心跳的反应有点慢,过了两秒钟才开始狂跳。跳的我感觉潘安诚的脸跟着有些晃,看不真切。
嗯,这下是真要造反了。
血气方刚,干柴烈火。
……
我就这样睡了我最好的兄弟。
也就这样在一起了呗。
生活还是一样过,不过是跟男朋友一起了。
冬夜操场,他拉着我的手,伸进他的外套里,盖在他的心脏上。
“其实我那次没怎么醉,装的。”潘安诚笑了笑,“我这是对你蓄谋已久。”
我转头看他,目光交汇的时候,他低头吻下来,把所有的晦暗都留给了过往。
毕业那天来的很快。
拍完毕业照,扔完毕业帽,所有人都在往教学楼那边涌。我隐约听到他的声音,突然一顿,然后在人潮里和他对视了一眼。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
妈的,要是没有那么多世俗的眼光,我一定冲上去抱抱你,然后赖一辈子。
我们后来还是分手了。
爱情难抵距离,更难敌父母的反对。
工作三年以来,我和潘安诚没有了过多的联系,关于他的消息这也只是只言片语:他还在这个城市工作。除此再无其他。
有时也会盼着在某一个未曾意料到的时刻突然接到他的电话或者短信,或者遇见他。
于是,我果不其然地收到他寄给我的喜帖,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喜帖。
尽管对他那么多年的执念已经淡了很多,看到这封喜帖时我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许晏先生,兹定于4月15日在香山酒店举行潘安诚先生和李倩小姐的婚礼……
婚礼规格不大,像潘安诚的风格。
大多都是新人双方的亲朋好友,我既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现在与我没什么关系,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我一度认为,在“同性恋”这个只关于个人而不关于心理健康的特质还不合法的时候,在我跟潘安诚不能拥有一场繁复而隆重的婚礼为几年的爱情证明的时候,就算像现在这样,我参加他和别人的婚礼,我也一定会是伴郎。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在潘安诚那儿已经从前任降到了现在的位置。
我不愿相信他的心里没有我了,或许只是我不愿承认。
婚礼现场的first look,潘安诚为新娘弹了首吉他。
他之前也会为我弹吉他的。物是人非。
仪式部分也很简单,无非是送送戒指,真情告白,互送礼物。
我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他。
潘安诚变化不大,好看的脸对我的诱惑力和吸引力依然不减当年,虽然没在一起了,我依然为他心动,千千万万次。
他盯我几秒钟又匆匆撇开,我猜不透他的情绪,也不想。
潘安诚和新娘换了身衣服,下来敬酒。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心脏还是不由地漏了一拍。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那一瞬间脑子里一道想法闪过,要不要搂住身边格外老实老实到令人惊讶的小泽,挑挑眉给潘安诚假意炫耀,嘿,我新男朋友。未免太幼稚了些,我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向他炫耀呢?前任?还是最好的朋友?
新娘子很好看,温婉贤淑,落落大方。
我站那儿看着潘安诚,我看着他看着我。
他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跟以前一样。我愣了愣,待在那儿。潘安诚把我介绍给新娘,然后挨了挨我,低声说:
“这么久不见,我真的很想你。”
他没有看我,我没有说话。脑子里是一片混沌,什么都听不到,只感觉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潘安诚抱了我一下,力气大的仿佛就是想把我揉进他的身体。
“Que tu sois heureux,Je t'aime.”他在我耳边说。
愿你幸福。我爱你。
学语言也就这点好吧,能在高朋满座中,把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
你也是。
我后来才知道,真正放下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不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不是心里缺了一块,而是继续生活,吃饭上班游戏。
你依旧在我心里,再想起你时,却没什么波澜。
就是一个认识很久的人,也用力爱过。
大概不打扰,才是最后的温柔。
毕竟有些感情,除了说再见,别无选择。
新婚快乐,潘安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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