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

作者: 秋水代沫 | 来源:发表于2018-04-25 09:56 被阅读12次
    苍山

    我不知道怎样的记忆,算得上珍贵。另一方面,我对待岁月的态度,又极度的低沉。

    在过往的二十几年岁月里,经历的一幕幕,是零散的,不完美的,甚至有点苦涩。

    不知是怎样的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埋藏了很久很久,久到和我的生命同生同死。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愿望,总想着有一天,我能把这些年经历的一切,写成一本书。

    所以,在有这种冲动出现后的日子里。我都苛求自己,把生活过得圆满些,不要再有遗憾。因为我不想做一个悲情的主人公,也不想做一个无奈的旁观者。

    事实是,我做了后者,亲眼见证者别人痛苦挣扎的活着。最后生的希望破灭,把灵魂安葬在了死亡的深渊。

    每年清明节,我都会回家祭拜那些故去的慈祥的面孔。他们生在颠沛流离的年代,都在平稳的年月里不辞而别了。

    每一位亲友的辞世,我都没有见过他(她)们的最后一面。这算是我人生的一种遗憾吧。所以,只能在清明节这种特定的节日里,给他们烧点纸,希望如果有来生,他们的生活不再那么苦,能够吃饱穿暖。

    黑河的河水,一年四季都不会改变颜色,永远的面容黧黑。虽说她样子有些丑陋,但是从我记事以来,便知道她养育了在苍山生活的几十户人家。

    黑河的源头我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她在经过苍山一带。分成两股,一股从苍山的东边流过,一股从西边流过,最后在苍山的南边汇集,朝南流去。

    每年的清明节,我的老家苍山都会下上三天的细雨。细雨绵绵,像针尖一样细,抚摸着苍山东边山峁上的麦苗,轻柔却不失温情,等到这场雨过后,苍山的春色便会引领四周各山,快速的急切的,把春的味道,用亲切的泥土的芳香,互相传递着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看到苍山婴儿时的样子——泛黄的泥土层表面,一层层嫩绿,正应了那句“草色遥看近却无”之意。

    从我爷爷奶奶那辈人开始,就已经生活在苍山一带了。听爷爷说,“以前苍山还不叫苍山,后来赶上年景不好,我们祖上有兄弟俩便从甘肃平凉一带携家带口往平凉东北方向逃荒,走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最后实在走不动了,便在今天咱家生活的这片土地上住了下来。”

    听爷爷说起家乡的由来,我的心里又迭起了几折波澜,好像我也顺流着家族历史的长河,在梦里重走了一遍祖先走过的路。

    人呐!我觉得,只要知道了自己的根源,便一定会有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之心。在某一个时刻,顺应流过家乡的某一条河,某一道道沟……来回顾祖先走过的征途,在新的扉页里,也定不会忘记岁月里那些厚重的教诲。

    别人我不知道,对于我来说,历史的存在,时刻警醒着我:不要做一个一意孤行的人,也不要做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民国二十年年,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在我的家族历史上,可以说是灾难性的。

    太爷爷这一年刚刚五岁,太爷爷的父亲尹老爷,便卖了家里的一百二十亩田产,用作买烟土的不正当之用。而这一百二十亩田地,才仅仅卖了五十块袁大头,岂不知二十年后,我太爷爷却用了一百二块大洋才赎回来。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正是我太爷爷的功德,便才有了今天我生活的这片土地。

    在我们家没有土地可种的那些年,爷爷辈的弟兄们经常靠给地主家种地,收庄稼赚点小钱,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后来,到我太爷爷手机,光景有点改善,便赎回了,祖爷爷卖掉的一百二十亩田产。并取名苍山,取其草木繁盛,粮食丰腴之意。言下之意,从我太爷爷这辈起后代儿孙从此不再忍受饥荒的煎熬。

    这次清明节回家祭祖,我见到了那张非常陈旧的地契,至于上边的内容已经磨损的不怎么清晰,大概写着卖地人的姓名,说合人和在坐人的姓名,以及买主和卖地的时间。

    我本想拿到手里好好看看的,不当我仔细辨认地契上的内容时,便被太爷爷要了回去。

    祭祖结束,在太爷爷家吃饭的时候,还提及赎回田产这件事。

    “我这一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就是赎回了我爹卖掉的这一百多亩地,你们这些后生,以后再穷可千万不能卖地呀!这是咱农民的命呀。”太爷爷边喝着酒,边说着。

    当太爷爷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我这辈子,只顾着读书了,农田里的事,没上手多少,可是我明白,农民都是靠着土地才活了一代又一代人呀!

    我家世世代代以来,没出过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唯一能撑的起门面的,便要数我太爷爷了。

    打从我记事以来,太爷爷就一直从事这他那崇高的事业——五行阴阳风水之说。村里人也都信这个,谁家要是有个头疼脑热,或者是诸事不宜。太爷爷的手艺便能派上用场。虽然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但是对于农村的这种风俗,我也不能否定它的存在。也因为太爷爷的手艺不错,村里人都喜欢称呼一声“尹老先生”。这是黄土高原上一种最尊敬的称呼,在“行易”这行里。

    对于后代儿孙来说,我太爷爷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十里八乡都有点名气。所以,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小子们,走出去也深受爱戴,多半都因为太爷爷平时行善积德的缘故。

    每次回苍山老家,我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在别人看来,我活的特别潇洒。好像有永远笑不完的料,和永远做不完的开心事。

    但是,我却向我的知己们、好友们,隐藏了许多秘密。

    今天我想把这些写出来。只想让人们更真切的认识我——一个没有多少故事,却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童年。

    苍山的夏天,总是很温柔。说她温柔,一点儿也不过分,因为她没有晒伤我。

    在大多数人的脑海里,生活在黄土高原上,总是把脸蛋晒得红一块,黑一块的。恰恰,在苍山生活的这二十几年,我没有遭遇这样的厄运。

    沟道里的风还是那么霸道,我站在东山的原上,朝南望去,黑河的水,还是静静地流着,好像并没有因为我的凝望而大惊小怪,当然她并没有那么矫情。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夏天凉爽干练的朝南走着,冬天再冷,也不会为自己箍上厚厚的冰层。这一点我甚是佩服。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童年。

    自打我记事以来,便有一位异姓姐姐一直照顾着我。因为她和我不是一个祖先,我和她家也不存在所谓的亲戚关系,只是恰好我祖先在苍山安了家,她祖先也看上了这片土地。

    在我们那里,把长得好看的姑娘都叫——俊哥。

    俊哥,小名叫秀秀,这也只是在人多的地方或者她们家里人这么叫她。而我总是俊哥长俊哥短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俊哥是男生呢。其实,她只比我大三岁,要是叫姐姐的话,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我也叫她俊哥了,这样一来便少了许多的麻烦。小孩子之间也没有什么辈分之说,总是很随意的称呼。

    苍山的夏天饶过了我,冬天绝对不会轻饶每一个人。

    只要天下大雪,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还生活着几户人家。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我太爷爷的五行之说了。他选择的安家落户之所,总是四面群山缭绕,中间沟壑穿行。有山有水,确实为我们后代解决了很多问题。不过,对于飞速发展的今天,交通不便也确实事实存在的。

    记得,小时候,一到冬天每次下大雪,都凑巧是周一。所以,一到冬天,我特别不想过周末。别人都盼着过周末,而我却有我的无奈。

    每到周末,回到家,都比较懈怠。一周练出来的意志力,一定会被周末两天消失殆尽。仅仅是因为懒惰,还不能把我彻底击垮,可是一到周一,总要迎着大雪赶十几里地去上学。

    我小时候家里比较穷,营养不良,长得又特别矮小,每次遇到天下大雪,走到雪深处,就几乎没有腿了,有时候走进去。鞋子都会陷到里边,半天拔不出来,等到拔出来,也总是袜子和裤子都湿透了。

    每次我遇到这样的尴尬,俊哥总是伸出她拿柔弱的小手拉我一把,费半天劲才能把我拉出来。虽然俊哥比我稍微高一点,但是毕竟俊哥是女孩子家,手上的力气自然不是很大。

    等到我脱离困境,便又和俊哥一起,去冒险下一场风雪设下的陷阱。

    想到这里,即使过了十几年了,我还是会记得,当初陪我一起上学的俊哥。

    俊哥的家离我家不远,按照村里人的说法,“一支烟的功夫”便能从我家去她家。

    现在重走这条上学的小路,俊哥的样子,依然会清晰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这次清明节回家,没有见到她。

    当然,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最美的人,死在最美的时光。

    六月份的苍山,不闷不热,黑河两岸的沟道里,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站在山峁上一眼看去,黑河把野草分成两道规则的草甸子,就像三明治的剖面图,只不过这三色由绿、黑、绿组成。这个时候,俊哥多半都会在午后赶着家里的两头大黄牛去沟道里让牛儿美餐一顿。

    而放牛这件事对我来说,似乎有些不可能实现,因为家里只养了两头骡子,在人们的印象里,骡子都是刚烈的牲口,所以自然而然不会赶出去放养一般,偶尔大人们会拉出去,溜溜。

    每次看俊哥去放牛,我就屁颠屁颠的跟在她的后边,眼睛盯着她的红色布鞋,在低头看看自己的黑布鞋,总是会想,为什么女孩子要穿红色的布鞋,男的就只能穿黑色的布鞋。

    因为这件事,我还专门问过奶奶,奶奶说:“男娃子,爱闹腾,穿不了好看的鞋,女娃娃将来是要嫁人的,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可是在我的眼里,我觉得当时的俊哥和我一样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跟着俊哥放牛的日子里,现在想来,也算是我童年最美好的时光。

    每次等俊哥把牛赶到黑河河滩上的草地上,我俩就去黑河边上捉泥鳅玩。经常把河边的黑泥抹到对方的脸上,她也只任我放肆的胡闹,从来不生我的气。

    赶上天好了,她定要带上洗漱的用品。其实,也就一方毛巾而已。等两头黄牛安安稳稳的吃起草来,我俩玩闹的差不多了,她便要我去给她放风,找一个阳光充足,遮蔽性好点的石头后边,洗个澡。而且,还每次逼着我,不让我偷看,要是有人来,就早点告诉她。

    那个时候,我也害羞,自然不会偷看,一个人在河边用黑河里的泥巴,捏捏泥人,拿一个破旧袋子,捉泥鳅玩。时间也过得很快,一转眼的时间,俊哥便洗完澡出来了。

    要说我对俊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对她有这么深的印象,不是因为我和她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而是她有其迷人的动作和自我的特征,这些别人是不具备的。

    俊哥洗完澡以后,擦干头发的方式,绝对美得无可挑剔。她总是不着急擦去头发上的水滴,等到衣服穿好,便去离太阳照射最好的地方,慢慢的抖动头发,用手指轻轻的从上往下梳着,让太阳光慢慢的晒干。不一会儿就彻底干了。每次看她风干头发的动作,都有种难以言说的美妙,而且,每次她都背对着我。其实,我习惯了这样看着他,期待她回头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俊哥不再像个男娃子似的,头发好像瞬间变长了许多,随着沟道里的微风,在这暖阳和碧草的“三明治”映衬下,美得让我会陶醉好大一会儿。好像在看一段舞蹈,自然风吹动着俊哥的秀发,不,在这一刻,她应该叫秀秀。婀娜的秀发,在她那少女的基体上,虽显得有些不搭,但在我眼里,她已经美的像幅画一样了。

    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里,确实很闹腾,毕竟家里比较穷,我想要的玩具,也不是每一件家里人都满足我。

    在那个年代,谁家孩子要是能推个铁环满校园里跑,那绝对是土豪。不巧,我正好没有当成土豪。

    俊哥是女娃娃,自然不会推那些玩意,而这也项娱乐,深得男娃子们的喜欢。所以,我必须弄一个铁环,我也要当个所谓的“有钱人”。其实,也是虚荣心作祟,才有了接下来的一系列疯狂举动。

    以前农村装水都用木桶,找比较轻巧的木头,然后找打磨光滑,在桶的外侧往往会装上两个桶圈,是用铁做的两个圈。正是这两个圈,为木桶的受力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木桶没有这两个圈,绝对是装不成水了。

    那个时候,我还哪能考虑到这些,当务之急,弄个铁环才是最要紧的事。毕竟,去学校还要表演我那高超的推铁环技术呢呀!所以,我就把家里一只木桶的桶环拆了,然后用铁丝做了一个推铁环的勾子。得意洋洋的推到了学校。

    这一路上,俊哥一身不吭,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正为我的新装备高兴着呢,哪里管得上她呀!便没在意这些。只管超学校方向推去。一路上有好几次差点从沟里掉下去,这样是掉下去,自己迟到不说。还得连累了俊哥,所以,这一路我也胆战心惊的推着我那来之不易的铁环环。终于,是比平时慢了半个小时赶到了我那破旧的村学。就在俊哥转身的那一刻,我还是没有看出来,她到底在思索着什么。而她只是右手不自然的拉扯着自己的衣襟。然后她缓慢的走进了教室,那一刻也并没有迟到,教室里也不会有老师。她到底怎么了?这样的顾虑也只让我迟疑了两三秒,看俊哥走进教室,我也得意洋洋的走进了我的教室。

    一帮一年级的小家伙们,个个眼睛瞪的跟乒乓球一样大,看着我进来了,只是眼睛紧紧的盯着我左手里拿着的铁环。好像还有人在吱吱呜呜的说些什么,我只顾朝我的座位走去。教室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一样,就因为我手里的铁环。他们的惊讶和怀疑,霎时间让我觉得有些不安和慌张,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就我和俊哥知道这铁环的来历。如果被俊哥说漏了嘴,或者是我一时兴奋过头,告诉了哪位小伙伴,那不就全都败露了吗?所以,得赶快给俊哥交代好,不能说漏嘴。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头,说他是一位老头我觉得完全正确,因为他已经老的头发全白了,脸部肌肉没有一点弹性,手也像枯树皮一样。说着地地道道的庆阳方言,教我们学习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这样的古诗。我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

    平时觉得语文课特别好玩,还没玩够就下课了,这节语文课出奇的漫长。漫长到犹如冬天的寒夜,几乎冻得熬不到天明。就是这样的漫长,焦灼和惊恐,促使我像一只受惊了的麻雀,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能朝任何方向胡乱碰撞,只为寻求早点脱身的法子。

    漫长的等待,结束了,我火急火燎的赶去俊哥的教室门口,找俊哥,伸进头去,朝她们班教室里望了几眼。也没见到俊哥,我心想是我看错了,也许她在哪个角落里趴着呢。俊哥喜欢在课间迷糊一阵,这个习惯,从我上学就知道了,所以,我持着这样的怀疑,又一次朝里边看了看,这次确信,俊哥并不再教室里。

    因为俊哥是三年级的学生,在学校里,三年级也算是高年级了,所以,我去找她自然不会有人欺负我,而且学校也提出,“高年级同学,要热爱帮助低年级同学”的口号。所以我就想着,找个人问问俊哥的所在。

    正巧一位女同学从她们班教室出来,我就凑上前去,怎了一下,“同学,你见我俊哥了没?”

    “谁是俊哥?”那位女同学一脸惊讶的回答着。

    “就是和我一起上学的那个女生呀。”我一时间竟然忘了俊哥在学校里的名字了。

    “你说张秀秀呀!她刚到教室没多大一会儿,就请假回家去了。”说完,那位同学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位女同学离开的背影,我又一次想到了俊哥,俊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给我说一声,就请假回去了,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一时间,各种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我总觉得大事不妙。

    上课铃响了,我又一次朝此刻犹如牢房一般的我的一年级教室走去,心里还在想着俊哥为啥请假的原因,预感着即将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漫长的一天结束了,这一天我却并没有因为获得铁环而开心。

    恰恰相反,我却担心起俊哥来了。

    无精打采的我,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爷爷在骂我,“胡整哩,好好的木桶,把桶圈卸了做甚?”

    听到这些话,我不由得想起,今晚注定有一场批斗会。而这件事情,还是不能让我爸知道,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他可是从来不让我玩这些玩意,加上我这次把家里的装水桶还弄坏了,怕是离挨打不远了。

    一想到这些事情,我就害怕,两只脚不听使唤的哆嗦起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个声音喊了我一下,“浩浩,你爷呢?你去叫一下,我给说点事。”我回头仔细看了看,是俊哥她二爸。

    也是因为俊哥今天请假的事,加上我又闯祸了,要是这个时候,去找我爷,会不会也挨两鞭子呢。爷爷这辈子,放羊放了一辈子,使鞭子的手艺,可以说是一绝,打羊头绝对不会打羊屁股,要是我也被他这手艺收拾一下,那估计得疼死不可。害怕加犹豫让我在听完俊哥她二爸的话后,迟疑了好久,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又一次俊哥她二爸催促我了,“浩浩,你快去叫你爷,有急事。”

    我听到有急事,便没顾得上那么多,只好匆匆忙忙的跑进院子里。只见我爷爷正在捯饬那只我取了桶圈的木桶,他见我手里提着桶圈,看了我一眼,又四处张望起来,我立刻就明白了,他这是在找他的鞭子呀!估计要是平时,遇到这种事,他鞭子都到我屁股上了,今天他忙着收拾我铺的这烂摊子,才没来得及拿他的鞭子。不等他找到鞭子,我便开口了,“秀秀她二爸找你说是有急事,你出去看看吧。”说完,爷爷这才离开,起身那一瞬间,不忘向我狠狠地看了一眼。我明白这眼神的意思——你小子要是不把桶圈装上去。你就小心你的屁股开花把。

    看爷爷出了院子,我连书包都没来的急放。就捣鼓着怎么把桶圈装上去,不然还得挨一顿毒打。其实,自从用这桶圈做了铁环,也没有什么好玩的。毕竟这东西太轻了,推着也左右摆的不行,还是装上去算了。

    可是,拆的时候容易,装的时候就没那么简单了。就在爷爷和俊哥她二爸说话的那段时间里,我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了,愣是没有装上去,这下麻烦了,要是爷爷回来,看到我还是没装上,一顿鞭子晚餐在所难免呀!

    不一会儿,爷爷回来了。“行了,你小子别管了,去叫你爸去,他在西边原上的油菜地里,你去找找,就说张家秀秀她妈没了,早点去给人家帮帮忙。”爷爷脑海里似乎在想什么事情似的对我说。

    还好,还好,逃过一劫。“小子,今天放过你了,别太张狂了,改天要是再胡整,小心我的鞭子”爷爷依然很严肃的骂到。

    这一刻,我是轻松的,再也不用担心,弄坏木桶被老爸知道了,我知道爷爷,也只会吓唬我,长这么大,还没见他用鞭子抽过那个孙子,孙女呢。

    走过我家西边那块苜蓿地,不远的山岗上便是我家的油菜花地。

    从苜蓿地的深处,看我家,四面都被各种果树和花树包围着,像极了有钱人家的深宅大院。可是走进了发现,仅有的几处完整的院墙还是用泥巴做的,只是因为不美观,我奶奶又是爱花之人,所以便在院子里种了牡丹、芍药、松树、柏树……这样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单调,夏天也能用来遮丑。冬天就又光秃秃的。

    背离着这几口窑洞和破旧的院墙,我朝西边的苜蓿地深处走去。路过比较茂盛的地方,差点把我绊倒在这绿色和紫色的海洋里,身旁还有几个蝴蝶在翩翩起舞。难走是难走了些,不过这种闲适确实在校园不易得到的。

    刚才还因为爷爷的训斥而吓得魂飞魄散,此刻便已然忘乎所以。突然,我想说爷爷说到,“张家秀秀她妈没了。”我的心里这才为秀秀担心起来,怪不得早上上学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的,原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想到这,我撒开脚丫子,想着快点穿过这块苜蓿地。由于从这里走是最捷的路,所以我就偷懒。没有走正经的大路,想着从这穿行过去,就能到原上,见到我爸。

    焦急和急促的情绪,促使我忘记了苜蓿地的羁绊,三步恨不得并作两步朝前跑去,每跑一步,便有一步的艰难。

    不到五十米的苜蓿地,今天穿行起来格外的难,也因为我个子小的缘故,中途绊倒了好几次,身上的衣服也被苜蓿的叶子染成了绿色,这估计是洗不掉了。我也没在乎那么多,只顾着朝我爸所在的原上跑去。

    就这点路程,我跑了又十分钟,终于见到我爸了。前几天因为天下大雨。农田的田埂有些坍塌了,要是不及时修补,再下雨就有可能被水拉出更大的口子。我爸正慢条斯理的用铁锹剜着土。见我从不远处跑过来,“你跑这干啥,今天不用做作业了?”看这架势,我爸好像有些责备我的意思。

    “张家秀秀她妈没了,我爷让你早点去帮忙呢。”我气喘吁吁的回答着我爸的问题。

    一时间,我好像卸了气的气球,又好像完成了某种特别重大的任务。是呀,我确实完成了某种任务。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能给秀秀帮点什么忙呢?

    “浩浩,那咱回家吧,我回去收拾一下,去给帮忙去,你回去给我好好写作业,一天天的就知道胡整,你看看你这衣服。”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俊哥走进教室时的背影。

    我不知道那扇教室的门会不会关上,总之,俊哥那一刻心门是关上了。就连我这个玩伴也不得敲开她的心扉。我猜想那一刻她定是心里偷偷的哭着,并且祈求着老天让她的妈妈活过来。可是这扇门永远的关上了,便再也不会开启,而我也永远都有可能住进她的心里了。

    七月,总是孤独的美丽着。

    苍山原上的油菜花,争芳斗艳的开着,没有其他花可以在这个季节和她们媲美。

    而油菜花的灿烂笑容,像极了秀秀的笑。此刻,如果叫她的绰号俊哥的话,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俊哥就是有些这样的笑容,不过自从她妈妈去世以后,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笑脸。好像这一切都随着七月后油菜花的消逝,而不复存在了。

    村里人都知道,秀秀他爸不学无术,嗜赌如命。家里更是欠了一屁股的烂账,估计秀秀她妈妈的去世,与这脱不了干系。

    按照风俗,七月份谁家死了人,得放上个一周才能出殡。要是一般的地方,尸体在家里放一周早就腐烂发臭了。可是在苍山,又因为俊哥的家在阴面,稍微能好点。

    不过,去帮忙的人,打心里也不太愿意去操办这种事,而且,还是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张大拿”家。

    “张大拿”的名声那是远近闻名的,除了好赌如命,还好喝点小酒,喝醉了尽拿老婆孩子出气,大本事没有,还老爱在人前说个大话。经常夸夸海口,说给村上这家办个大事,那家说个媳妇之类的。总之,这话一说出口,多半都成了梦幻泡影。目的就是想骗上几口酒水,解解肚子里的馋劲儿。

    2000年农历七月七日,这一天村里人都聚集在了张大拿的家里。张大拿只戴了一个孝帽,按照风俗,同辈戴孝帽,后辈戴全孝,秀秀姐弟两个,披麻戴孝的在灵堂的西边跪着,祭拜的人隔一会便来一波,姐弟俩头抬的低低的,秀秀她弟才五岁,并不懂这些事情,秀秀强忍着眼泪,不想哭出来。

    自从我认识她开始,便没有见她哭过。今天也没见到。

    不远处的张大拿招呼着他母亲的娘家人。门外的吹鼓手又吹起了那首哀怨的曲子,至于曲子的名字我却不得而知,只知道这首曲子一起,孝子们便会哭上一阵儿。是秀秀外爷家的人来了,秀秀的外爷并没有来,只是她的几个舅舅。都表情严肃的进了院子,并没有理会张大拿,朝秀秀姐弟俩走来。这个时候秀秀也没有哭,我能看出来,她是在强忍着眼泪。也许她是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放声的哭一阵子。

    秀秀外爷家的人祭拜完毕,秀秀的大舅,摸了摸姐弟两的头,嘴里说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是一个外人,这种场合,不好凑上前去。大概会说一些安慰的话语,毕竟,秀秀姐弟俩还这么小,就没了妈妈,这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张大拿又不是个安分的主!

    我一直怀疑,秀秀她妈妈的死因,直到今天我都怀疑。

    后来,村里也传言,秀秀她妈的死是因为,张大拿老是这样破罐子破摔,喝酒撒酒疯,秀秀她妈忍受不了了,才喝了农药。张大拿对此,只说秀秀她妈自从生完这两孩子,身体就不好,得病去了。

    如果说,我见过最美的景色,那当属七月苍山的油菜花花海,灿烂而不输娇艳,朝气而不失优雅。

    如果说,我见过最伤感的眼泪,那绝对是俊哥(秀秀)的哭声,伤痛之情令天地动容。埋葬秀秀她妈妈的时候,天下着大雨,秀秀抱着她妈妈的照片,秀秀的弟弟拿着阴魂杆(甘肃庆阳人死后,插在坟头的杆子,起到安定魂魄的作用)。两个孩子,柔弱的小身板,在身后妈妈的棺材衬托下,显得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力。村里几个大汉,在泥泞的田地里,步履蹒跚的跋涉着,虽说每一步都比较艰辛。但是后生们也都没有一点怨言。此刻,死者为大!

    秀秀她妈妈的坟地,正好是一片油菜花地。金灿灿的油菜花,被这大雨浇淋着,像经历一场风雨的磨难。但是她们并没有底下骄傲的头儿,只是等待着这一场洗礼的结束,静默着。

    秀秀她妈妈,被缓缓的放进了厚厚的黄土层里。如果此刻秀秀能够隔着棺木看到妈妈的脸,我想秀秀她妈妈一定不想离开她疼爱的两个孩子。那种不舍,只有在失去至亲的人身上才能领会,那种生离死别,从此阴阳相隔的决绝,是我这个一年级小学生不能体会的。

    旋即,秀秀放声的哭了起来,雨也下的急了起来了,众人们也都跪的跪,站的站,表情都异常的凝重。好像此刻天上的乌云又厚了几米。张大拿接过后生给的铁锹,铲了一锹土,丢向了墓坑里的棺材上。考虑到秀秀姐弟两年龄小,埋人的后生,就没有给他们姐弟铁锹,只是停下来,看了看她姐弟俩。

    秀秀用她那瘦弱的小手,在面前的地上挖了一把土,捧到手里,眼泪像散落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的掉在了这撮黄土上。秀秀手里的泥土上眼泪夹杂着雨水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把稀泥。泥土透着秀秀的指头缝掉的已经没多少了,埋人的后生们开始催促了起来,“秀秀呀!快点吧,一会儿这墓坑里都积水了。”秀秀这才缓缓的把这撮黄土倒进了妈妈的墓坑里。

    就是这撮黄土,把生者和死者隔了两个世界。

    从这一刻起,秀秀只能是秀秀,不再是我的俊哥了。我看到了俊哥的柔弱,亲眼埋葬自己的母亲,看着自己不成器的父亲,还有没有长大的弟弟,她想退缩到妈妈的怀抱里。

    隔了这么久了,每次回到苍山,看到老家的油菜花,老远隐隐约约就看到俊哥在冲我笑,笑的很灿烂,让我一时间觉得此刻满地的油菜花便俊哥在我离开后,每一天都寄给我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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