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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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领域隔三差五就会出现新风口。在我看来,一些所谓的风口本质上是投资机构在卖力鼓吹。
每次新风口出现必定会涌现出大批创业公司。它们前赴后继,直到蓝海变红海,红海变死海。
颠覆一词时常会出现在互联网相关的新闻资讯中,人们在积极地探讨下一个被互联网颠覆的行业。
2013年金融行业开始被颠覆,P2P网贷公司雨后春笋般涌现。不肖一年光景,近千家相关公司开门营业。
如何快速把劳苦大众的钱聚集起来成为这些网贷公司的首要任务。为此,他们招聘了大量地推销售,投放了海量媒体广告。亲朋故友,奔走相告,一大批热钱涌入P2P公司。
网贷业务刚兴起那阵儿,我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所谓理财顾问的电话。顾问们滔滔不绝,宣称的收益率一个赛一个。囿于短浅目光,我不为所动。
当下,互联网金融才兴起一年就乱象丛生。新闻媒体陆续爆出网贷公司创始人携款跑路的消息。
每月理财账户多出来的那些利息是定心丸又是兴奋剂。超高回报率让一些人迷失了自我,他们不断加码加注,甚至赌上全部身家。
当众人期盼实现财富自由,进而走向人生巅峰之际,大潮退去,大厦崩塌。大家这才发现骗子公司原来一直盯着的是本金。
于是,在一些科技园的网贷公司大楼下,拉横幅举牌子,抗议的人多了起来。哭天抢地,舞枪弄棒的人也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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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当前李亚男所在的P2P公司信誉还算良好,在行业一些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你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老潘跟李亚男分手闹成这样,再加上潘父这一病,让老潘负债不少,他急需钱补窟窿。老潘自然是想赶紧赎回他那三万理财钱。
周日,老潘打来电话,让我陪他去一趟李亚男的公司索要欠款。他说万一起了冲突,好有个人报警断后。我义不容辞。
理财公司位于金融街一栋商住两用的公寓楼里。办公面积不大,雇员倒是不少,有限的办公区域被隔出若干格子间。
虽是周末,但人满为患。一些有投资意向的顾客被安排在一个个单间里,由理财顾问们进行一对一服务。
理财顾问们大都西装革履,一副金融精英的装扮。他们一边霹雳啪啦地摁着计算器,一边与顾客讨论着各项产品的投资收益。
顾客们有老有小,有男有女。他们穿着五颜六色,口音五花八门。大都时而皱眉谨慎观望,时而颔首深以为然。
在茶水间等待了近半多小时,这才轮到老潘办理业务。我跟老潘被一瘦削小哥领进了一个格子间。在了解到老潘是来办理赎回业务后,原本热情如火的小哥顿时变了一副嘴脸。
经过一番粗略沟通,我才晓得这里是送钱来,多多益善,赎钱回,层层难关。钱是老潘的不假,但老潘投的是三年定期,合同规定只有满了三年才可以赎回。
老潘攥着手机,翻阅其他P2P平台的理财产品。他把屏幕放到小哥眼前:“你看别家平台都可以提前赎回,我给你们手续费还不成吗?”
小哥熟练地旋转着碳素笔,并没有正眼瞧老潘,操着一口浓重的京腔:“金所银库,您听说过吧,那是我们这行公认的领头羊。对于定期理财产品,我们两家实行的是一样的政策。”
老潘紧皱眉头:“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人家的收益还比你们高呢?”
小哥有些不耐烦,他看了眼手表,而后瞟了眼屋外。屋外有几个顾客正在踱步。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理财顾问都跟您解释过这些条款呀,咱都得按照合同办事。您说是不?”
“可你们这条款不合理呀。”我插话道。
小哥倒吸一口气,挤出一副像是在对牛弹琴的表情:“说句不好听的,您可别介意。您当时如果觉得不合适,大可以选择别家。”
老潘顿时火冒三丈,拍打着桌子:“我他妈当初就没看合同,也没人给我解释。”
“您注意下言辞,您跟我耍横没什么用。我这边还约了客户,您原来的理财顾问是谁?我找他来跟你沟通。”小哥虽不爽但也不失礼貌,搞得我那小暴脾气也不好发作。
若是把李亚男找来,我怕财务争议瞬间就会演变成感情纠纷。我连忙摆手道:“也不用找别人,你就告诉我们这钱怎么才能赎回来。”
小哥拿起合同,翻看了几页:“我看合同上您是两个月前投的钱,您只需再等两年零十个月,我们公司会连本带利一并给您。”
老潘站起来,咬牙切齿,扬起拳头欲出手。我见状赶忙拉住他,劝慰半晌他这才平复心情。
“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你把李亚男找来,这份理财是经她手办的。”老潘气喘吁吁道。
小哥边收拾材料边搭话:“哦,是亚男姐给你办的,她今天在外面跑客户呢。”
“那你就给她打个电话,我他妈的就在这里等着她。”老潘一巴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
小哥抱着材料,撅嘴冷笑,而后他摇晃着臀部,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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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老潘坐在格子间里静等李亚男,这一等就等到了午饭点。我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跟老潘商量先出去吃口饭。刚出大厦没几步,我就瞧见了李亚男。她正骑着一辆电动车晃晃悠悠,迎面而来。
李亚男也看到了我俩,她把电动车停进车棚,而后快步向我们走来。我们仨站在大厦门口一侧,李亚男一边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埋怨:“潘伟龙,你可真够爷们,都闹到我公司来了。”
李亚男侧着脸,不敢正视老潘。老潘则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生剥活吞:“谁他妈跟你闹,我是来要钱的。”
李亚男解开背包,从中掏出一沓合同,她拍打着合同说:“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钱现在你拿不出来。再说,你真差这点钱吗?我看你就是来找麻烦的。”
老潘握紧拳头,使劲一挥手,把李亚男手里那沓合同打落在地,而后破口大骂:“李亚男,你个大傻逼,贱货,老子当初瞎了眼。”
大厦进进出出的人纷纷减慢脚步,投来注视的目光。李亚男脸涨的通红,她回敬老潘一个白眼,想来也是心虚,她迅速埋下头,俯身去拾捡合同。
我蹲下身子,好言相劝:“李亚男,老潘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十块钱他恨不得给你花一百。最近,他爸住院花了不少钱,他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上了。”
李亚男只顾埋头蹲在地上整理合同,默不作声。老潘从兜里掏出烟,点上开始吮吸,也不再言语。
我继续说:“如今你俩闹成这样,我不太了解这当中发生了什么。不过好聚好散,你把老潘的钱给他,我保证他以后绝不再来打扰你。”
李亚男面露难色:“大姚,我也是没办法,钱不在我手上,早就入了公司账户。”
我好话说尽,李亚男就是油盐不进。就在我苦口婆心跟李亚男商量解决对策之际,老潘忽地把烟头扔到地上,嘴巴骂着街,往远处飞奔而去。
我跟李亚男几乎同时抬头,只见老潘一脚踹向了一个正在停泊电动车的男子。那男子脚步踉跄,努力一番最终还是摔倒在地。
李亚男回过神后大声喊道:“你快去拉住潘伟龙,他俩又要打起来了。”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老潘。此时,停车棚的自行车倒了一排,电动车发出滴滴报警声,此起彼伏。老潘正跟一个花臂男扭打在一起。
目前,老潘处于劣势。花臂男一只胳膊夹着老潘的头,另一只胳膊束缚着老潘的手。老潘腿不停地尝试蹬踹花臂男,却也徒然。老潘脖子上青筋凸起,脸憋得通红。
我上千上万去掰花臂男的手,花臂男给了我一脚。我顿时被激怒,四处扫视寻找武器。花臂男紧盯着我,不屑道:“小样儿,还带了帮手,老子一个打你们十个。”
李亚男踩着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赶到,她拉住花臂男的胳膊喊道:“张勋,你快松手。”
瞧仨人这架势,我猜测这花臂男定是昨天把老潘脸打肿的那个散打男。在我们正处于僵持不下之际,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大爷不紧不慢地走进车棚。
花臂男挡住了老大爷的去路,老大爷示意他闪开。他松开老潘,让出道路。重获自由的老潘活动脖颈,吐了几口唾沫,咳嗽数声。
花臂男的黑色长裤上留有几个土色脚印,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骂着刺耳的脏话。老潘矗立一旁,喘着大气。
大爷从地上扶起一辆亮黑色的二八自行车。他拍打车座,灰尘四处摇曳。他从兜里缓缓掏出钥匙,俯身打开自行车的U型锁。随后,他把U型锁放进车篮,推着车往棚外走。
我们四个人移动身子,给大爷让开路。趁众人不注意,老潘忽地从大爷车篮里拿出U型锁。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箭步冲到花臂男背后,朝着花臂男的头狠狠地砸去。
只听花臂男惨叫一声,而后抱着头直跳脚。我见状赶忙上前拉住满目怒火的老潘,免得再闹出人命。鲜血从花臂男手指缝中流出,他哼唧不止。
李亚男护住花臂男,把他扶到一边,喊道:“潘伟龙,你他妈有病啊。快叫救护车。”
老大爷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只见他不慌不忙抢过老潘手里的U型锁,将其重新放入车篮。而后,他推着车继续往车棚外走。
出车棚后,大爷转过头,语气和蔼道:“路口有个铁路医院,赶紧去给这小伙子包扎一下,别破伤风了。”
花臂男强忍着疼痛,指着老大爷手里的U型锁,喊道:“大爷......锁您得留下,那是犯罪证据。”
“小伙子,这恐怕不行,我这有急事。”老大爷跨上自行车,一溜烟地往大门外驶去。
老大爷如此这般见义勇为,深藏功与名,着实令人佩服。我跟老潘露出感激的眼神,目送大爷消失在门口的车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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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臂男那几个所谓的兄弟把我跟老潘堵在了铁路医院。双拳难敌四手,我跟老潘不得不报了警。由于李亚男一直从中斡旋劝导,我们并没有发生二次打斗。
等了许久,一位大腹便便的警察姗姗来迟,他把我们涉案四人带到了派出所。在派出所的调解室里,脑袋缠着纱布的花臂男哎吆个不停。脸颊挂着血痕的老潘则环抱臂膀,冷眼旁观。我跟李亚男给警察解释事发缘由,胖警官坐在电脑前打字做笔录。
在我一番陈述冤情后,胖警官发话:“缠纱布的叫张勋是吧?我建议你接受和解。”
花臂男咧嘴道:“民警同志,我这脑袋都开瓢了,属于重伤,是刑事案件。他得负刑事责任附带民事赔偿。我不同意和解。”
胖警官吃惊道:“哟,门清呀你,学法律的?”
花臂男没说话,胖警官摁了几下鼠标,而后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去年你在西直门跟人械斗,留下过案底。不过你这属于轻伤,够不上刑事案件。”
花臂男还欲狡辩,李亚男拉了拉他的胳膊,他不再言语。
胖警官转头望向老潘:“潘伟龙,是你先动的手吧?”
“今天是我先动的手,昨天是他。”老潘不卑不亢。
“哟,你们这故事还有上集回顾呢?”胖警官讲话很是幽默,他那口京腔特像是在说相声。我差点没笑出声来。李亚男苦笑了几声,埋下头去。怒发冲冠为红颜,这李亚男人生也算圆满了。
胖警官说:“没多大点事儿,我个人建议你们和解。如果真按《治安处罚条例》办,你俩都得蹲几天。”
一听要蹲局子,花臂男语气这才有所缓和:“可以和解,不过他得赔我医药费,误工费。”
老潘说:“如果李亚男把钱给我要回来,我可以象征性地赔点。”
“既然双方都有和解的意思,那打架这事儿咱就先翻篇。” 胖警官将视线投向李亚男,“姑娘,钱的事儿还得你来解决。你们仨的恩怨情仇,刚才我听了个大概。咱买卖不成还讲究个仁义在呢。小伙子父亲生病住院需要钱,你给想个办法,和你们领导商量商量,能不能把钱还给他。你们好歹相交一场,好聚好散。”
李亚男低头沉默,少许她抬头瞪了一眼老潘,不情愿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公司的理财账户可以更换债权人。潘伟龙把债权人变更成我,我掏钱给他。”
胖警官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感情好。”
李亚男面露难色:“可目前我手头上没有三万块。”
胖警官灵机一动:“那谁?张勋,你不是现在跟这姑娘处对象了嘛,你帮着凑凑。”
老潘见缝插针道:“警察同志,不止三万,那理财产品我已经投了两个多月,还有利息呢。”
花臂男斜视老潘,呵斥道:“你违反合同规定,还他妈要利息,我他妈还要医药费呢。”
胖警察摘下警帽,拢了拢头发,他将视线集中道花臂男身上:“别激动,小心线崩开。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的利息抵你的医药费怎么样?”
我不禁佩服起胖警官来,他的脑袋真是活泛。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偏袒老潘。毕竟当前老潘处于人财两失的境遇,更值得同情。
花臂男皱着眉头,宛如哑巴吃了黄莲。
“调解书我放桌上了,你们商量商量,十五分钟后我再来。如果双方同意,就在调解书上签个字。”
胖警官点了根烟,走出调解室。
冤冤相报何时了,都是每日奔波讨生活的穷人,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用来互相纠缠,我们最终选择了和解。李亚男跟花臂男二人凑了三万块钱转账给了老潘。老潘签了份债权转让合同,把债权人改成了李亚男。在胖警官全程注视下,我们握手言和,表示恩怨一笔勾销。
出派出所大门时,胖警官拍着老潘的肩膀说:“在老家多好,来北京找这个罪受。”
老潘哑口,沉默少许,他哈腰道:“不好意思,给首都人民添堵了。”
迎着风走路,眼泪不容易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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