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猿生存指南-13

程序猿生存指南

领导视察

（37）

老姚要来北京视察，这让我很惶恐。他上次来北京还是五年前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开学那天，我俩背着两大麻袋的衣服被褥，坐了三个多小时的火车来到北京。不过，在我报到完毕的第二天，他就坐火车回老家去了，也没能在北京好好转转。

老姚这次来北京完全是一时兴起。我有一个近门儿的四婶，她在河北保定给人当保姆。当下，正值秋闲，四叔一个人在家无聊，于是便怂恿我爸跟着他去保定走走。

我爸不像村里其他男人那般痴迷于麻将搓牌。春冬两季闲下来的时候，他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可供消遣，忙忙碌碌又平平静静，生活也是无趣。经四叔几次上门游说后，他就答应了。

于是，二人在保定白洋淀吃了咸鸭蛋，烤了湖鱼，还整了篝火晚会。四叔是个玩心很重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南下广东跑业务，贩卖过高档打火机，家用DVD等当时紧俏时髦的产品，可没少折腾。

折腾了几年，钱没赚到，还落下了个游手好闲的臭名。不过，常年在外奔波，四叔的肚腹里装满了奇闻逸事。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就喜欢听他耍贫。

他经常坐在村头一棵大垂杨柳下，跟村里老头们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他高谈阔论，手舞足蹈，宛若一个江湖说书人，还培养了一群忠实的听众。

在保定游玩几日后，四叔又在我爸耳边吹风：保定离北京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与我半年多未见，何不顺便来北京探望我一下。

他嘴上说是来看我，实际上是想拉着我爸来北京闲逛。二人趁着兴致，就上了辆大巴，风风火火地来到了北京。

老姚这先斩后奏的办事风格，我已领教多年。直到昨晚，他才打来电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我。吃惊之余，对于迎接二位长辈的到来，我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我发了封邮件跟康神请了一天事假，去南三环的赵公口汽车站接人。

四叔仍旧那般白白胖胖，富态样儿，像个弥勒佛。几年前，他把村里分给他家的土地都承包了出去，自己在镇上一个工厂里打工。那个工厂从事橡胶制品的加工，属于高污染行业。

起初，他在工厂是全职上班，一天八个小时。不过最近，由于国家大力治理京津冀等地的雾霾，工厂开开停停，他就成了打零工，有时候一个月也上不了几天工。

相比之下，常年下地干活的老姚又瘦又黑，手臂上青筋凸起，又因为腰不太好，身体有些佝偻。二人虽是同龄人，但从模样上看来，却像是差了一个时代。

(38)

“启娃，你四婶给你的。”四叔递给了我一盒白洋淀土特产---咸鸭蛋。我拎过来，掂了掂分量，还挺沉，扫了一眼纸盒包装，36枚装。我平常餐食都是外卖解决，消化掉这些蛋，看来得花费不少时日。

我们三人前后脚走出赵公口汽车站的大厅，我转身问四叔：“你俩倒是跑来潇洒了，怎么没把我四婶也带上？”

“你小子明明是想问你爸为什么没带你妈来？反倒是拿你四婶说事儿。东家刚生了个小孩，你四婶忙得很，走不开。”

我的小心思一下子就被四叔看穿，我当然不敢直接质询老姚为何不带我妈来。

老姚搭话：“你妈她头发长见识短的，从来没出过远门，让她来，她不敢来。”

“大嫂还是舍不得她养的那几头猪。”

“爸，家里那几头猪卖了得了，养猪太费事，太累人。人一顿饭不吃能行，猪可一顿都不能落下，再说卖猪也挣不了几个钱。”

四叔也劝我爸说：“明年，让大嫂也去保定，可以跟淑琴做个伴。”

“你大嫂可不像淑琴那样心灵手巧，她笨手笨脚的，伺候城里人，还不被人家骂死。”

......

我在他俩前面带路，脚步越走越慢，脑袋里不断地浮现老娘围着灶台，为一家人做饭忙碌的身影。小时候，在镇上求学那会儿，冬季里，无论天多黑多冷，她总是按时起床为我做早饭，生怕我上学迟到。

等她做好饭，我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不肯醒来。此时她又不厌其烦地呼唤我起床，贪睡的我把起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她只是默默地受着。

冷水刷锅洗碗，扫地擦桌，她那双粗糙的手常年冻得发肿发紫。寒冬腊月里，肉经常裂着口子，看着就疼。每次我问她疼吗，她总是笑呵呵地说不疼。

我顿感心酸，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从没坐过火车，更别提飞机了。到过最远的地方也仅仅是离家几十公里的市里。从满头乌黑到缕缕白发，她从没逛过大型商场，几乎不化妆。

家里的日子一天天的变好，她却很是孤独。农闲的时候，村里那些同龄的妇女们大都通过打麻将，玩扑克牌，或者去儿女那里小住等方式来打发时间。

可她没什么爱好，日子闲下来了，她就坐在家里跟一群年纪更大的老太太们唠嗑。没有邻居来访的时候，她就坐在屋里看电视节目，一坐一整天，如此这般，一年又一年。

半生都在围着灶台，田间转，更为心酸的是，还要常年忍受着具有极强大男子主义的老姚的气。当然随着年龄的上涨，老姚的臭脾气倒是有所改观，有时候她也能数落他一番。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想，未来我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像我妈这样就行，不求她聪明富贵，只愿她心怀善良，与我共担荣辱。

（39）

四叔，老姚，与我坐地铁来到了清河，从地铁出口到公寓步行约莫十分钟的行程。我带领着他俩在棚户区里左突右进，一路上，他俩一直四处观望，指指点点。

我低头盯着脚下的路，提醒他俩别踩到积水的坑。在即将踏入公寓门口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点儿困难。公寓的门卫拦住了我们。四叔从衣兜里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凭借四叔与陌生人搭话胡侃的本事，他俩这才被允许进入公寓。

进屋后，我爸坐在原来老潘的床铺上，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他双眼左顾右盼，扫视整个屋子，嘴巴却一言不发。阳光通过狭小的窗户投进来，灰尘在光线中四处摇曳。

四叔打破沉寂：“启娃，你这住的条件有点简陋啊。”

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翻箱倒柜，找到了夏天喝啤酒买来的一次性杯子，倒了两杯热水，跟四叔搭话：“这里房租便宜，上班也方便。”

四叔问：“一个月多少钱？”。

我抿了抿嘴，纠结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1500。”

我爸掸了掸烟灰，吃惊地望着我：“这房子1500一个月？咱们村挨着柏油马路的那些房子，租给做买卖的人，五大间新瓦房一个月也才500。”

“二哥，你就不看新闻联播，更别说参考消息了。咱们乡下能跟北上广深这样的一线城市比吗？启娃，这孩子懂事，不乱花钱，是你的福气。”

我忽地想起了白居易初到长安的故事。

唐贞元三年，十六岁的白居易从江南来到京都长安，带着自己的诗稿去拜会名士顾况。顾况看到诗稿上白居易三个字后，开玩笑说：“长安米正贵，居住不容易啊！”。后来，顾况细细翻看白居易的诗稿，读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句子时，马上连声叫好：“好诗！文采如此，住下去又有什么难的。”

像白居易这样的大文豪，在米贵的帝都，自然有底气，有实力生活下去，平步青云，成为天子的座上宾。

像我这般凡夫俗子，也只图能糊口混饭吃，出人头地，锦衣玉食断然不敢妄想，只求日子能过得舒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