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生命时长堪堪摸到六十的边际,其长度终于五十九岁的那年。与那些生命长度达到七八十岁的诗人相比,总觉得过于悲哀。似乎,他是与好友李白比着来,追逐着,相互关联,不肯太过,皆终于此年限。
双峰耸峙,除了诗歌上的高度,竟然连生命的长度也是相差无几。
时光如流水,消磨着生命的厚度;岁月如钢刀,切割着年华成片断。终其人之一生,所有的,都不过是坎坎坷坷,沟沟壑壑,是一截截的结绳记事。
人若蜉蝣,寄生于江湖,浮浮沉沉,今日不知明日事。
唐广德三年(765年)四月,由于严武的去世,暂安于锦官城外草堂未有几年,杜甫再次离开草堂,进行了一生中最后的奔波。
《旅夜书怀》
[唐]杜甫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唐代宗大历三年(768年)中,此时的杜甫已经离开草堂三年,由于思念故乡,便乘船离蜀,先到江陵,再至公安,一叶孤舟漂泊于汉江流域。
上面这首《旅夜书怀》大略便作于此个时间段,某个夜晚。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习习风微,轻轻吹动如丝细草,细草偃伏于江岸,一只孤舟停泊于岸边,在夜色里,高耸的桅杆显得如此孤独。危,在此是高的意思。樯,船的桅杆。首联最关键之处是第二句,明着描写桅杆之“独”,事实上却是借用桅杆的形象,来烘托出诗人此时此刻难以排遣的孤寂之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星光垂落,千丝万缕,映照着平原荒野,展目望去,越发使平野显得更加阔大;月光皎洁,照射在大江面上,江水滔滔,浩浩荡荡,汹涌翻腾,滚滚东去。一个“垂”字,尽显星光幽寂;一个“涌”字,展示大江奔流。明代谢榛在《四溟诗话》中写道:“句法森严,‘涌’字尤奇。”上一联写近景,细草、孤桅,极言渺小;至本联写远景,平野、江流,妙述阔大;后一句的大更显出前一句的小,而这小却是诗人自身的境况写照,内心伤怀身世之感。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名声得来,岂是靠写文章?辞官应该是因为年老多病的缘故。我们看到这里,就会明白,诗人在这儿说的全都是反话。清朝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写得清楚:“胸怀经济,故云名岂以文章而著;官以论事罢,而云老病应休。立言之妙如此。”事实上,杜甫的心思大家都明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才是他的内心抱负。此二句诗看似平淡,充满自我解嘲意味,却隐含着沉重的愤慨之意。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生于天地之间,恍如浮萍,没个安身立命之所,如此飘来飘去,像个什么呢?就像一只孤独飞翔的沙鸥啊。对于此联,清朝黄生在《唐诗矩》中讲的比较通透:“前后两截格。‘一沙鸥’何其渺;‘天地’字,何其大。合而言之曰‘天地一沙鸥’,语愈悲,气愈傲。”诗人在此,把内心这种悲愤交集的情感,外化为“沙鸥”这一鲜明形象,可算是诗人自况,绘画出诗人中年困顿、晚年飘零的孤寂模样。
纵观全诗,正像本诗题目所拟,前两联重点描写“旅夜”之景,后两联主要叙述“书怀”之情,正如清朝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所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互藏其宅。”诗人寓情于景,写景状物,成功在景物里注入自己的情感,为我们塑造出一个独立于天地之间的飘零人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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