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西峡谷的清波,瞅瞅日头,时间宽裕。我们哥仨就在车里商量如何打发午后的悠长。海提议去工人文化宫的露天泳池畅游一番,目光投向了副驾驶位置,自家乡来此做客的君。此刻,车在一丁字路口左拐,刚刚下了宽亮车稀的阳光路。见君与我并无应和,就说要不去爬山?我不由心动,继而怒放。太好了,去爬山。
车调头,重又驶入阳光路。这条路的名字真好听,至少在这个下午,我是这么认为的。路两边栽植的树,大多是伟岸挺拔的青杨。叶子正肥,在日光的辉照下,仿佛也镀上了鳞鳞的金光。车窗外的高楼一个不让一个,都野心勃勃地想直接插进云霄。衰败弃置的厂房,裸露着褐色泥土的荒地,甚至绿草茵茵的沃野,散着稻麦清香的农田,已在这些钢泥森林的环伺威逼下,瑟瑟发抖着,显得瘦骨零丁,纤弱不堪。
这应该是老话,却可以旧瓶装新酒。男人无聊时喜谈女人,何况是三个无聊的老男人。于是乎,车里的谈资就成了男人与女人的蜚短流长。
调频到这个话题的,是“有朋自远方来”的君。目下,他的腰包是鼓涨流油的。这不,刚说了一句有钱,他就已经接了两个家那边的长途电话。内容一致,两位异性邀饭。听得出来,君有些得意,又有丝装饰的不屑。由此,像是得到了蒋介石的手谕炸开了花园口,黄浊浊的洪水怎么能不泛滥成灾呢?
君说是家里曾经的同学,隔三差五就来电话。要我破费,我可不傻。玩行,别提钱。
我说这么嚣张地扰乱治安,不是犯了夫人的虎威吗?
那是呀!好在媳妇到邻城陪太子读书去了。
噢,难怪!我的太息里含着一点失落。也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的失落呢?
这事儿,我就服小柱子。勾得老娘们真有一套。特别是同学聚会,无一漏网,还没花几个钱儿。前一阵哄了个外地的,骑着摩托带着在街上招摇。最近女的说家出点事儿,管小柱子借一万块钱。小柱子说我还不知道管谁借钱呢?女的说你白舒服了。小柱子说得更绝,那不是扣耳勺掏耳朵眼吗!把女主怼的直翻白眼。
君越说越起劲。
还有杨华和归三这两口子。杨华专跟有权有势的搞,也能耐,还能搞来钱。人前和风细雨,啥也瞅不出来。每次归三从外地回来,先打个电话告诉到啥地方了,弄得天衣无缝,省得踫上了假模假式的尴尬。这不,归三做生意左右逢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君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我和海已离开家乡多年,听他扯这些乡人的风骚韵事,到不觉疏离陌生。其时,正开车的海才是个真刀真枪,在女人堆里摸爬滚打的西门大官人。把耳朵凑过来告诉你,结床弟之欢的网友都奔四十了。看他生龙活虎的劲儿,打开这个故事会很精彩的。听我满嘴胡言,你会否食指大动?但你别急眼,不说了。如果有机会私聊吧!独立成篇会更适宜。我发觉此文主题跑偏了,咱这可是一次登山的旅程啊!也许,下面的倾诉只是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抱歉,那真的不是我的初衷。
榆林大街的中间是由路岛相隔的,而且空心处培土种花,姹紫嫣红。
云游 (二)这世间,鸟兽虫鱼、花草树木、山川河流应该跟人一样,皆具灵性。要不一入山的投射范围,那山气就流进了身体。如果水能馈赠你宁静,那山也不会吝啬他的激荡,激情四射地把你拥进热怀。
离山脚还有段距离,海已迫不急待地指向棋盘山上那座遥遥的山峰了。那个样子,飘渺的远处就是簇着酒旗,溢着曲香的杏花村了。他登顶过,那份得意是关不住的。君说要到哪里吗?
没走正门,而是择了后山的小径上山的。这要拜海的引领,也正合了我的心意——不走寻常路,才会满眼野趣。这份欣欣然只在意绪里逗留了一会儿,就被樱桃山这段足有六十度仰角光秃秃的山坡熬磨的大汗蒸腾,心也如被万鼓捶击要爆破迸裂一般。仰面还正当如火的骄阳,又久疏于体魄的修炼,两条腿有了挂上千钧重石的感觉。再看脱了袖衣,上身光赤条条的海,也不知哪来的神力,一马当先。可君却没具这雄发的英姿,慢吞吞于身后如喘月的吴牛。这体格,较我还逊半截。心萌恻隐,侯他携扶同行,无奈四周无一寸荫凉,全身宛若在烈火中洗淋。也顾不得了,聚了聚身体里已残汤剩水般的气力,咬咬牙,奋力而上。
云游 (二)钻入山上的树丛,虽有伞盖的团团遮护,但那口气还一时回不了魂儿。伴着妊娠的反应一口口地啐痰,绵软的双腿抖抖嗦嗦支着躯身弯成了青虾。好在手边还有瓶水,大口地吞进干喉。少时读夸父与赤日逐跑,渴死在半道。那蹦豆儿的几个字儿,那有临境的感受。今时方觉文笔以小传神的波澜妙处。还好,我没化成一棵桃树,空对马首红尘,雷电风霜。
海的表现让我惊艳,继而刮目。这个几年来如梭鱼一样游戈在裙衩间的檀郎,竟没一点蚀骨销魂的衰容,反而丰采奕奕,不类肉身凡胎。待到君蹒跚现身眼前,这小节的苦厄修行方告一段落。
沿着山脊行走,已没有了适才的辛苦。最密的林木深处透不进一米日影,恍惚撞进了葛天氏无怀氏时代的幽邃古道。如独自孤行,耳际所受是时而清晰,时而混糊的幽秘山音。也许隔着几棵树有一只山狸与你窸窸同向而行,或是猫头鹰躲在树枝的簌籁繁叶里向你窥视,还有条花纹蛇丝丝地在草丛间黏着你游走。此时真得凝聚着侠肝义胆,要不,这条路怎么走下去呢?不过,还是讶异山道两侧如茧丝蛛网般的彩旗阵。用绳子缀满了红、白、黄、绿、蓝颜色的三角旗,层层回环缠绕在一片树木的枝丫间,而旗面还有奇怪的文字与图案。拼命地检索感知印迹,还是君一语点破梦中人。这是藏传佛教挂在山口的风马旗。寄予着对宗教的虔诚信仰,对天地的无限敬畏。
这座坟茔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是躲不过去的,它紧紧地挨在路边。坟上的纸钱和祭果应该是奠置不久,没有雨淋泥污的痕迹。擦身而过时,我们心照不宣地噤了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不知为何把这句诗用在这里?它不能成为一道风景,也不可能存留到像册里。阳世有千千万万座坟,它是独特的。路经的人,已经把它叠印到记忆的川流里。有些事物让我们刻骨,不是其本身,而是放在怎样的时空里。有个疑问不解,是先有的坟,还是先有的路呢?
山路迤逦,纤纤弯弯若鱼肠。山少石多树。曲柳体态婀娜,松柏英姿秀特,黑柞苍然如盖,枫叶赤红如霞。
至樱桃山穷处,山路一分为二。左折取唐家山,要下岭复入密林。而上棋盘山,就要翻过拦在眼前的几块怒目狰狞的壮硕山石,难道是夸娥氏二子负运太行、王屋二山时掉下的。那石罅处也只容一人敧斜着身躯,贴着峭削的石壁,屈指扣紧粗糙的石棱,聚胆凝神地攀援挤蹭而上。过了这一夫当关的隘口,山势就陡峭起来。不过,山路是一级一级的石阶,虽费力,到安稳。山腰处有一座山亭,正可歇歇告乏的双足。可惜周围有葱笼的长林丰草遮蔽,密不受风,如蛙落枯井。亭檐的斜上方有两道铁棒粗的缆车绳直贯山顶,已废弃。也难怪,两百六十米的海拔,又乏蜀道之险,可谓小题大做矣。
云游 (二)此半山亭,实难散热消凉。海说不如一鼓作气,直造山巅。好!我与君同声相应。其时,峰顶也只余近三四十层阶梯。
山顶并不阔,聚了些登顶的游客,更显促狭。峰尖处,翼然起一亭。重檐飞甍,红柱璃瓦,名“临秀亭”。拾步下几个台阶,是观景台。山足下,掩映在曲水秀草中的会馆,潜隐在茂林绿海间的别墅毕现眼前。远眺苍苍莽莽的山脉青翠如黛,颇胜元人山水画的神韵。移目左顾,郁郁秀冶的气象山遥遥相对。那幻似青女的媚眼,顾盼流转间,心胆已化,落入尘埃。再移目俯瞰,波光晶晶的秀湖如明月谪落凡间。凭山观水,好一个“湖光山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秀湖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盗了首现成的诗句,这窃玉偷香的行径,还望梦得先生海涵了。
云游 (二) 云游 (二)这一景,不得不表。既已冒犯了“诗豪”,那就罪不容诛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观望台眼皮之下是块平整规角的长方巨石,摩刻“星落棋枰”四个行楷大字儿。其上铁画银钩有棋盘棋子,直面乌日悬月,银河星辰。书传吕洞滨与铁拐李于此石枰上对弈,历昼夜不分伯仲。也不知这盘上的棋局是否为当时所遗?有好事之徒手抓脚蹬而上,照猫画虎地在石坪上盘腿团坐,痴妄去参悟天机,乞神之一手了断这亘古迷局。
仙气一沾,山就有了名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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