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第十二个人因为要上厕所把我叫醒了,坐在过道上是件很难受的事,蜷缩着不舒服,蹲下来太窄,伸直腿又不够宽,好不容易找到个适宜的姿势迷迷糊糊打着盹儿,又老是被上厕所的人叫醒让路。
在拥挤的火车过道找个适宜的睡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作者/摄)看下表,清晨六点。
三个小时前我还在火车站取票,凌晨的火车站不像往常凄凉,反倒热闹了几分。总能看见一些带着棋牌消磨难熬的候车时间的人,或者是几个带着被子躺在地上的人。
我想他们跟我差不多,都是赶最早火车回家的人。太早没有地铁和公交,住宾馆又不值当,就在火车站等候通知发车。
“互联网要怎么取票啊?”
“你问问那些巡逻的工作人员吧。” 没看清楚来人,带着几分警惕性,我摆摆手,匆匆往麦当劳走。
我把背包放在脚边,找了个位置半眯着眼看电子书,不一会儿已是凌晨五点,惊喜地发现工作人员把我的水壶重新灌满热水,带着这丝暖意我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凌晨三点的火车站(1) (作者/摄) 凌晨三点的火车站(2) (作者/摄) 凌晨三点的火车站(3) (作者/摄)是的,此时此刻我怀里揣着春运回家的火车站票,最开始上火车我还能坚持着站片刻,实在是太累了,干脆就随着旁边的人席地而坐。
我在心里默念:坐下吧坐下吧,反正没人认识我。
厕所一直亮着红灯,看着短短的几步路其实并不容易。
埋头打游戏的人像极了网瘾少年,就算被人打扰头也不抬,屁股不离小凳子,侧了下身。几个人围成一圈盯着小小手机屏幕,津津有味地看着肥皂剧,宛如早期大家在大院里看新闻联播的模样。接下来叫醒正在过道打盹儿的人,最后越过几个大的行李箱,还要尽量不要吵醒坐在上面睡着的人。
手机是乘客消磨时间的最佳方式 (作者/摄) 火车上打盹儿的人(1) (作者/摄) 火车上打盹儿的人(2) (作者/摄) 火车上打盹儿的人(3) (作者/摄)母亲抱着孩子焦急地在我前面等待,小孩儿实在是憋不住了,母亲找到一个大的水壶,索性让小孩儿尿在了壶里。
“让一让,让一让。” 母亲捧着水壶,见到盥洗池都已经堆满了东西的时候,母亲打开了车窗,将里面的 “水” 顺着夜里的寒风洒了出去。
这趟是春运加班的烧煤慢车,父辈口中上个世纪的 “特慢” 绿皮火车大概就是这样的了吧。列车不透风,人们就打开窗户,让空气流通上会儿。
宛如一种魔力,很多乘客在上火车之前明明吃过饭了,总有那么些人上火车就开始撕开方便面的薄膜,接下来的两三个小时整个车厢就会充斥着浓郁的泡面味儿。因为没有热水,已经打开密封包装的乘客发出不满的抱怨。好不容易等到站台停歇,大家纷纷打开车窗,探头探脑,递出杯面对着窗外喊:给我加两块钱的热水,滚烫的!
通过同志们的 “战斗” ,上车不到五个小时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瓜子壳、花生屑、零食包装、口香糖和些许不明物体随处可见。眼见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坐得下去的地儿,不知道剩下的二十多个小时要如何度过,我打算去别的车厢找干净的可以席地而坐的过道。
“小姑娘,你坐我这里吧,我要去厕所” 旁边的阿姨叫住我 “别去找位置了,这是春运。况且等你从一号车厢走到后面,几个小时都没了。”
漫长的火车时光很多买到站票的人只好等着有人去厕所,立刻坐到空闲的位置,歇息下脚。对方回来了,就起身让座。
有人劝阻列车员售卖食品的推车过不去,列车员满脸陪笑:“这是工作任务,大家劳烦借个光,再挤我也得过去。”
这让我想起家乡的三蹦子,好像没有什么七绕八拐的路能难倒那些司机,他们总把自己的三蹦子当作跑车来开。而现在,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这辆小推车,更何况火车过道上小小的人山人海。
“你们都是在这边打工的吗?” 因为暂时坐了别人的让座,我尽量找着话。
“是啊,你不像打工的,你是学生吧?你们会上网,咋还买站票呢?”
我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没抢到票呗,想着站站也没啥。”
“你这外套,我们工厂做的话,差不多才一百多哩!你在商场买成多少钱?”
三五个人走了过来,大家纷纷讨论着我外套上的料子。找到自己擅长的话题,他们滔滔不绝地研究起来,以消磨火车上无聊的时间。
“这应该是晴纶的,我们那个工厂专门做这种布料的裤子。” 女人推了推眼镜,放下我的衣角。
“我们的工厂专门做牛仔的,你那儿工资咋样?”
“就那样,不过包吃包住,每年还是能省下点钱带回家。” 男人怀里宝贝似的挂着老婆的背包。
“我们那儿才管两顿饭,干多少天给多少天的钱,像放春节,就没工资的。不像你们有学问好,不用干苦力。” 老大爷似乎不满意地努努嘴。
我挠挠头,学着电影里的口气: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我想此时我们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挂着 “打工仔” 的标签,每年沿江而来,又沿江而去。
每年沿江而来,又沿江而去 (作者/摄)火车大概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交通工具了,能把好大群人拼凑在一起共同生活几天,看似同个目的地,下车后大家却去往东南西北不同的地方。
列车开往西南地界的时候,很多人开始躁动不安。“你慌什么,还有三个多小时才到。把行李放下来人家都没得坐了!” 乘客在抱怨着她的老公,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看到车窗外熟悉的长江水,乘客摩肩接踵地往门口走,此起彼伏地大声喊着:“不要激动,现在还早嘛!又不是下不去车,着急这会儿也没用!”
列车员又推着卖饭的小推车来了,语气里带着回家的兴奋,集体对他笑:卖不出去啰!要回家吃午饭啦!
尽管还有一个小时才进站,已经迫不及待收拾行李的乘客们 (作者/摄)我家在西南地区的小县城,下了火车之后还要坐汽车,奔波 4 个小时才能到家。原本以为春运会堵车六七个小时才能到,却按时到了家。
站在院子里,我抬头看到家里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隐约透来新闻联播的声音。老爸肯定像以前一样,一边在厨房切菜,一边听着电视声吧。
“爸爸,我回来啦。”
“被子下午就给你新换了。” 老爸给我开门的时候,择的菜还没放下就抢过我手里的包 “明天想吃什么,让你妈去买。”
儿时就连上厕所都要一起的同学,而今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晚上一起逛街,我惊讶地感叹这个县城每年都在悄然变幻。
就连以前还是大片山的地方,以沃尔玛为中心的商圈俨然高楼林立。难以想象,坐出租横穿小城不超过 60 块的地方,大部分的零嘴现在售价平均十几圆。高中时候炸土豆 5 块一份,现在买这类小吃已经不低于十来块了。站在凉皮摊前的我对价目表瞠目结舌不亚于我第一次去香港的茶餐厅。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以前过年回老家是静谧安心的,而今连摊贩都改变了,我不禁审视我对这座小县城的情感来。我不知道回到的是家乡,还是和北上广没有区别的大城市。
沃尔玛连带的这排楼房以前还是没开垦的山“回家几天像回来了三百年,我感觉我现在活像个饭桶,除了睡就是吃,有爸妈在真好。”
“是啊,今年很多人都没有回来,我表哥他们也没有回家。很多人都去旅游或者在外面过年了,街上的外地车比往年少了很多……”
我想我和几个同学的感受是大同小异的,总是希望老家给我以坚实的可以回去的依靠,结果发现自己在城市的位置早已不知身在何处。看到这里的建筑以吃力的速度跟上时代的步伐,小县城的崛起强迫很多人与旧时光割离,他们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更多的人,也在过年将父母接了出去。
甚至于我爸妈也商量着与其我坐三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去,不如明年春节一家人出去旅游。他们也是不熟悉县城变化的吧,我小时候爸爸每天下班在文化宫门口和棋友下盘围棋再回家,如今无论是吓人的物价还是科技的发达,那个邻里之间携伴喝茶下棋的小县城也不复存在,爸爸也只好在电脑上下棋解闷,稳定的记忆被城市迅速的圈地更迭蹂躏抛弃。
隔天在亲戚家吃团圆饭,亲戚们围坐着一桌,说着最近县城的趣闻。值得庆幸的是父母从来不主动问我的工作甚至是情感,他们只关心我的健康和温饱。
“你七岁那年过年,我爷爷给了你两百压岁钱,只给了我五十块…… ”
“您记性可真好,我一会儿给您发个红包。”
我的同辈们都不在同个城市学习工作,接触的环境使得彼此的认知偏差太多,我们自然没什么话讲。没成想,表姐硬生生的扯出这样一个话题。
“哟,去大城市工作的人,就你有钱行了吧。”
不知道哪里触及到了亲戚的雷区,和许多家庭相同,总是会因为两句鸡毛蒜皮开始翻出更多的旧账。团圆饭就这样在不愉快中悻悻收了场。
饭后一家人赶着回家看春晚,路过我们这里闻名天下的灯会,没有了炮仗声,今年的南国灯城显得有点寂寥。
家乡灯会 (作者/摄)恰恰是这份静寂让我开始想念外地了,尽管这一年过得并不如意。当城镇趋于城市化,我始终觉得梦里的故土越来越远,而外地有我选择的快节奏生活,是我脱离象牙塔独自打拼的地方,我已经习惯了那份孤独。这番滋味仿佛怪兽般,吞噬了我模糊的乡愁,怀旧与柔和的意味在钢筋混凝土的小县城于父母身上温存。
在早起挤地铁的时候,在中午排队买饭的时候,在晚上堵车的时候,在夜里烦躁地修改任务的时候,在无处可逃的时候,父母的炒菜热汤才是最后的归途。就像现在,尽管刚刚饭桌上的不愉快让我们大家没有怎么说话,爸爸趁着除夕夜给亲朋好友发着新年祝福,妈妈烫着脚在织毛衣,屏幕上春晚正演着小品。而我正在愤懑地写下此刻的心情:看春晚依旧想要字幕,同辈亲戚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如果不是血缘关系,我应该不会认识这类型的人吧。
立即收到陌生人评论:过年就是好久不见的亲戚专门过来吵架和吹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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