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平高中毕业那年,正赶上县里政法招干。他知道自己多轻多重,想都没想,直接报考了一个偏远乡镇司法所的职位,因报的人少,竟争力小,他顺利地被录用,成为一名基层司法干部。那时是九十年代,农村比较封闭,民风也很淳朴,矛盾纠纷很少闹到乡镇层面。司法所也就逢年过节在集市上支几张桌子,竖几块展板,发几张纸页,搞搞普法宣传。王永平年轻,被抽到办公室工作,负责收收发发,抄抄写写,乡里来客招待,去掂个茶,倒个水,有时替乡长喝两盅。其间,结婚生子,自学拿到大专文凭。尽管在基层工作。老婆孩子热坑头。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到了二十一世纪,小王变成老王,职务也提升了,当上司法所长。也不在办公室打杂了,重新回到司法所,主持和领导司法所全面工作。司法所叫所名不符实,就老王一人,有点像皮包公司。老王既是老板又是兵,大事小事自个干。老王是正股级,成天忙得屁颠屁颠,连个打下手的人也没有,而老王媳妇是财政所副所长,比老王矮半格,手下却有三四杆子人,工作上只是动动嘴,指点指点,而且牌摊饭局不断。害得老王在家没地位,五更半夜起来烧饭。老王也没觉得多丢人,因为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家里。
老王所在乡位于平镇西北部,与确桐县交界,九十年代修了公路,二千年扩宽变成国道,乡也改成了镇,交通便利后变得热闹,矛盾纠纷也多了起来。这天就有几桩事搅得老王甚是头痛,有点裤裆里打麻将呼啦不开了。
农历冬月的一早上,老王正在办公室写六五普法总结,县里已电话催好几次,要求不少于三千字,明天下午三点前必须报去,否则发通报。老王收肠刮肚写的不满一张纸,正在苦思暝想,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小娘们,三十左右,长的还算周正,身段有明显起伏,烫个黄毛,但满脸中老年妇女怨气,与她年龄极不相称。
二表舅,我要离婚。女人边说边往沙发上坐,也不把自已当外人。
老王一头雾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是?
你忘了,我是楼畈村刘家朋媳妇,你奶的表姐是俺公爹的舅表妹,听说三十年前他们逢年过节还有来往。俺公爹说小时还抱过你,有一次你尿他一裤子。女人见老王没反应,继续说:
你忘了,大前年你在集上做活动,手里抱一摞子宣传单,我问你要,说俺家茅厕没纸了,多给点,你生气了,用眼晴剜俺老半天。边上人不知咋回事,以为你对俺有意思呢。
好好, 记起来了,记起来了,老王听那女人越说越离谱,赶忙打断。
女人杀不住车了,自个找个杯子倒水,还想说什么。老王有些生气了,推开纸笔道:
离婚你到民政所,找我干啥?
女人答:俺去了几趟,人家都不给离,说不够条件。叫俺来找您?
这个李大头,离婚的事也往这推,真不够意思,老王心里想,但没敢表现出来。
那你说说为啥离婚?老王问。
俺那口子没个出息,天天在家呆着,不挣一分钱,我都两个娃了,买个化装品、卫生巾啥的还问老爸要钱。
那他在家干啥?老王问。
他呀,一天到晚在纸上糊呀抹的,说是要造飞船,每次划到半夜三更还把俺叫醒弄那事,害得俺流了几次了。
老王打断女人话:那你男人咋没来?
来了,女人回答,并把她男人喊进来。老王眼睛一亮:小伙子瘦瘦高高,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表人才,真叫帅呆了、酷毙了。
你媳妇要给你离婚,你知道啵。
知道,不知道来干啥,小伙哎声叹息:她呀,简直是个神经病,结婚前她知道我爱专研,说就爱我这点。这几年有了孩子,家里拮据,我想出去打工她又不让走。我一不抽烟、二不打牌,不写写划划你说干啥?
小伙子说的在理,老王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问:年轻人血气足,多点那事也正常,但也不能整天在老婆身上腻歪。
小伙子急了:你听她的,她光说上句,没说下句,我不把她侍候好,早上醒来时,她又左扯又拽地把我弄醒想要,还说村头王二孬一直勾引她。
女人这会不吭声了,低个头扯衣裳角,,大冷天的露个肚脐。
老王赶紧收回目光问小伙子:那你成天在家鼓捣啥?
我那不叫鼓捣,叫发明,她把我问烦了,我说在设计飞船,其实我是在研究插秧机。你也是知道的,现收收割播种啥的都用机械,只有插秧机不过关,插的秧不牢固,一半要漂起来,我发现有一个关键技术要改进。
女人一听小伙这样说,更来气了,放下衣裳角:吹吧你,高中还没毕业,人家专家教授没你有能耐,瞎操心。
老王使个手势止住女人:表侄女,不能那样说,专家也不是神仙,啥都懂。我看小伙子这长像,戴上眼镜也像个专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要多鼓励。到时候说不定也能得个诺贝尔奖啥的,在县城给你买套房子,你开个奔驰,成开进出美容院。
女人听了老王的话,笑了:这一辈子甭想,能在镇上租间房,两个娃送镇上上学就谢天谢地了。
老王见气氛有所缓解,赶紧把话引上正题:我看你俩能离婚,离后表侄女可以去找王二孬,人家对你好着呢。
女人急了,站了起来:王二孬啥人,还没凿把子高,老娘一辈子单过也不会找他。
莫急嘛,老王继续说:小伙子呢,我看你有出息,离了婚我给你再介绍一个,我二大爷有一表孙女,二十七八在城里开服装店,有房有车,人也长得俊,正发愁没人嫁呢。
小伙子把纸烟捻灭,斜着眼睛瞟了女人一下,两个人都不吱声。只听电热水壶咕咕嘟嘟的声音。
老王咳嗽了一声,提高了嗓门:
离婚,容易吗?离了小孩咋办,你爹你娘心里啥滋味,左邻右舍咋看。我看你们没啥大问题,都是吃饱了撑的。
老王感觉后面一句话说的不妥,连忙捡好听的说:你们都是现代青年,一看都知书答理,见过世面。姑娘你长得俊俏,十里八乡难找,小伙子高大威猛我看也是百里挑一,啊,很般配嘛,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女人这会少了怨气,脸上泛起少妇的妩媚,两只杏眼顾盼生辉。
老王觉得效果差不多了,话锋一转:我要批评你小伙子,你是男子汉,在家里要顶天立地,插秧机要研究,也得着磨干点啥事,赚钱养家糊口。对了,我想起来了,镇上钢构厂正要招一名技工,我打个电话,你去试试,也算专业对口。
老王摸出手机说打就打,响了几下便接通电话:张总老表吗,我给你介绍个人。
老王把小伙的情况详细介绍一番,正是无巧不成书,厂里正在研发改进插秧机。对方当场拍板,让小伙下午就去报道,工资每月先开四千。
老王又将女人嗦啰一番,说男人不容易,女人莫生气,要多理解多支持。
几个人扯了半晌午,小俩口工作终于做通,女人挽着小伙子的手高兴高兴的走了,恩爱如初。
老王口干舌燥,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刚端起茶杯,手机响了,是党政办打的。说是县里来检查平安建设,马上就到。
老王慌的不行,先将屋里打扫一遍,接着又匆忙准备材料、台帐,柜子里翻个遍,就是找不见前天下发的迎检文件。老王正在发愁,综治办吴主任领着检查组几个人进来了。
吴主任介绍了来人,强调这次检查一票否决,如何重要。老王心跳加快,头发懵,心想这咋整,要坏大事了。
老王吭哧半天,没话。场面十分尴尬。
为首的检查人员姓夏,秃个头,垮个脸,烟一根接一根吸,见此情,咳嗽一声打破了紧张气氛。
甭照稿念了,老王你就说说今年干了些啥事。
听了老夏的话,老王猛一放松,老王擦去额头汗珠,张嘴就来。
老王工作亲历亲为,汇报起来如数家珍,一点不紧张,原则话,典型事,中间夹俩小数字,听得老夏一行人眼睛发直,几个人往本上记得刷刷的,一名检查人员用完一支笔,找老王又要了一支。老夏高兴得合不拢嘴,烟屁股烧着手也不晓得扔。
听了汇报,老夏叼个烟,带着检查组满意的走了。临走时交待吴主任要把司法所的经验好好总结下,在全县宣传推广。
送走检查组,老王还没回过神,乡长来了电话,说杨庄的老上访户杨万财又跑到省城了,站在天桥上要往底下跳,要老王赶紧坐车去处理。
老王叹息自言道:这日子真没法过了。但还是给老婆打了电话:给我订张到省城的高铁票,越早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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