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是个疯子。
没有人知道他怎么疯的,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他疯的,我见到他的时候,人们就说他疯了。
那年夏天异乎寻常的热。我把胳膊慵懒的搭在自行车把手上,从学校朝着家的方向游荡,耳机里郑钧的歌声听起来似乎比平常更加颓废,世界就像达利《记忆的永恒》里画得那样软趴趴的快要融化了……但那天软趴趴的并非世界,而是我的车胎,噗的一声,尴尬在路中央。
我是在等补车胎的时间发现大侠的。那条街上没有树,唯一阴凉的地方就是离修车摊不远处的一面旧墙的墙脚,我走过去在墙脚蹲下的时候,大侠已经躺在那儿。他穿着一件松垮垮的背心,一条辨不出颜色的单裤,一顶破草帽盖在脸上遮阳,络腮胡子很久没剪过了,以至于若不是因为他叼着根草棍儿,几乎看不到嘴巴在哪里。
透过草帽的缝隙,他瞥了我一眼,旋即又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想起了《黄河大侠》里的于承惠,于是双手抱拳,朝着他说了声“叨扰!”不想,他听了这话,竟将草帽扔到一旁,坐起身也朝我抱拳回了句“不敢,请便!”霎时,我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他应该就是个世外高人,独行侠客,因为厌倦了江湖争斗,隐居在此,恰好被我遇见。
就在我的想象还在迅速蔓延的时候,大侠将手伸进了口袋,我心想他也许是要掏出暗器了,于是急忙站起身将书包抵挡在胸前。结果他掏出了两枚硬币,对我说“稍等片刻”,然后一阵风似的走向路边的小卖店,回来时手里多了两根冰棍儿。萍水相逢,大侠出手竟如此“阔绰”,让我着实感动,以至在吃冰棍儿时一直想着要不要一口吃下然后把包装纸摔在地上,大喊一句“痛快!”并伴以仰天大笑数声。结果是还没等到吃完,车胎就已经补好了。我只对大侠说了句“下次我请你罢!”。大侠把冰棍儿叼在嘴里,抱拳,含糊的说了声“告辞”,便转身回到墙脚去了。
其实,我一直想着要找机会感谢大侠的。可是,那个夏天我没再见到他。秋天,我没再见到大侠;冬天,我没再见到大侠;春天,我没再见到大侠;夏天,我也没再见到大侠。后来,偶尔听街上的人聊起他,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不疯了,找个女人结婚了。再后来,我离开了小城,连那条街上的人也都不曾再见到了。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疯子,而是真正的侠客,在寻找仇家,在寻找恩人,在寻找一本失传许久的武林秘籍,在寻找那个能伴自己到天涯海角的心上人。行至小城,短暂歇脚,又再一次奔向远方。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那个夏天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冰棍儿,再也没遇见过那么慷慨的大侠。
(后记:据闻大侠本是一名才子,上世纪八十年代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一所知名大学。后因八九学潮被开除,再后来就流落到我所在的那座小城。他的家乡是不是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亲人?这些都不得而知。我只记得天气好时他便在那条街的街角用树枝蘸水在地上写字,真草隶篆,龙飞凤舞,常常引得一众人围观。如果那个年代有网络,也许他会被“人肉”出来,可是我宁愿相信他真的就是一名侠客,因此我在文中并不曾为大侠的称谓打上引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