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情，无非是各花入各眼。
在农村，我的父母辈们，让他们谈谈夫妇间的爱情，还不如让他们谈谈庄稼的收成、一年的收入或各家的娃是否争气更有话题。我的父母也不例外，从来没听见过他们谈情说爱。
母亲早已去世，在我十三岁时。父亲后来再娶过，也以失败告终，直至今日，他孤身一人，再没听他提过再婚的打算。
他与母亲在一起生活的记忆，在我印象中极其有限。
父亲曾是个货车司机，母亲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当年她们的结合，完全是媒妁之言。父亲家境殷实，母亲按我们农村的说法就是高大利量白（个子高，好看），还干活勤快。两人于是很快就结了婚，婚后第二年我就出生了。
据说那时我家真的很风光，财源广进，家里人来人往，朋友很多，亲戚往来频繁。父亲在这样的生活中逐渐膨胀，喝上了酒，打上了牌。天南海北的运送着货物，回家后就是挥霍着过日子。
母亲在家，安心做着农妇。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人侍奉着全家老幼的吃穿住行。直到现在，还有村人会对我提起，你妈当年可是咱村数一数二能干的媳妇儿。
不知从何时起，反正在我记事后，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就时好时坏。
父亲出车回来，会给母亲捐回外面时兴的衣服、鞋子，也会在农忙时给母亲搭把手。每当此时，母亲的笑容就会格外多。但这样的时间持续不了多久，没过几天，父亲就开始呼朋唤友，在家请人吃酒，让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着做菜。只是如此，母亲倒意见不大，乡里乡亲的，说不了会互相帮助。
可是，父亲请客的范围很广，以致于方圆好几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他，只要是有人打门口过，说上几句话，他就能请人喝上一顿。母亲忙完地里的活计，还要如此额外多的待候这些闲杂人等，时间长了，怎不会有怨气？
可在这件事情上，母亲最多的就是事后的唠叨和埋怨，对父亲来说，就是不给面子。他就会借酒找事。记忆中有一次，父亲酒后与母亲打架，他踉踉跄跄，母亲也并未用力。父亲随手捡起一个竹筐，差点把还不太懂事在一边看热闹的我扣在筐底。
最让母亲不堪忍受的是父亲喜欢赌博。那些年在农村，农闲外出打工还不普遍。每当干完农活儿，打牌赌博就成了人们最好的娱乐方式，也是某些人赚钱的主要来源。
父亲在牌桌上大受欢迎，他比周围的人有钱，他玩牌又不记牌，糊涂，算起钱来也马虎。所以十赌九输，他成了专门给这些人发福利的。
母亲心知肚明，她不停的劝父亲，没用。她找他闹，也好不了多久。有一次中午放学回来，母亲让我去村中一家露天赌场喊父亲。我走过去，远远地看到他坐在一群人中，我就大声喊他回家吃饭，他听到是我，弯腰捡起什么向我扔来，一颗土坷垃掉在我前面不远处。我吓得跑回了家。过了好大会儿，父亲才回家。照例，母亲和他又干了一架，胜负记不清楚了，结果两人照旧生活。
尽管母亲勤劳节俭，辛苦劳作，可父亲就像是鬼迷了心窍，拿着自己辛苦赚的钱喝酒赌博净贴补外人。家道开始一日不似一日。村里人外出打工的多起来了，新屋一座接一座的盖起，我家原先神气的五间青砖大瓦房在村里变得越来越黯淡。可父亲沉浸在自我的满足中，对一切视而不见，也不愿改变自己的作派。
就在我小升初的那一年，母亲确诊了直肠癌。听闻她得这病的人，都说她是累的、气的。父亲不再外出，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他四处筹钱给母亲治病，当初来家吃喝的好多人都做鸟兽散，他借到无处可借时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贱卖掉。屋子里当吊顶的厚厚松木板子、荫凉了大半个院落的粗大桐树，多余的粮食，一些时兴的电器，一件件陆续从家里消失。
母亲哭了，为了她的病，也为了空荡荡的家。父亲却一句丧气的话都没有。他只是安慰母亲，东西没有了咱再挣，别放心里。你的病现在也不算啥，市里不行咱去省里，省里不行咱去北京，一定会好的。
那是父母最温情的两年，父亲一边带着母亲在医院求医，一边还四处低声下气借钱去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想必那时的父亲肠子都要悔青，自己曾经的混帐行为让他今日遭受如此的痛苦与磨难。
父亲对母亲充满了呵护。母亲虽然病痛缠身，却面容和蔼温柔。一次治疗后回家，她竟然把在医院打吊针的滴液管编成的精美花篮和小狗送给我，那是她跟邻近的病友学习的。说起学习的原因，她面露笑容，说父亲什么事也不让她操心，她只好学这些小玩意儿打发时间。
病魔终是铁石心肠，没有因为母亲的善良、父亲的诚心治疗而退去，反而在母亲遍受折磨、痛苦和倾家荡产后无情地带走了她。
我成了敏感自卑的孩子，父亲成了沉默寡言的人，家成了冷冰冰的贫窟。
后来，父亲终耐不过日子的冷苦和家人的劝告，在母亲去世两年后再娶，可是以失败告终，个中缘由，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现在，他独自生活，很少呆在家里，车是不再开了，总是跟着一群村人四处打工。在这样的群居生活里，想必他不会再感到冷清。
我劝他不要再出去了，不行跟我在一起。他摇头，“你公公婆婆跟你们住在一起，一大家子，我就不添乱了。要是你妈还在，哎……”
我泪湿双目。
父亲母亲从未提过爱情，甚至有时我怀疑他们为什么在一起。可是，当意外来临时，他们却让我相信，爱原来可以是这样的。
各花入个眼，每朵花未必一定被插在花瓶中被欣赏，但是，当她枯萎时还能尽力呵护的，也一定是真爱！
想念我的母亲，也心疼现在的父亲！希望爱有来生，彼此早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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