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马尼诺夫的《C小调第二钢琴协奏曲》(疑惑脸/),世人简称为“拉二”(豁然开朗脸/),这部作品宣告了拉赫的伟大和不可超越,奠定了拉氏在浪漫主义音乐史上的地位。当然这些都只是空白的话术,我不是在给音乐史划重点做笔记。
我一向不是太看重前人贴好标签定好性的东西,不论是文学作品还是音乐作品,或者是更为复杂的人与物。我更倾向于有自己大脑判断的,小众也好,大众也罢。
拉二我不间断听了两年,两年的时间其实会改变挺多东西,周遭调序或是人世变更。就连你的身体细胞,两年间也不知死掉又重生了多少亿万个。你可以说人的成长是旧细胞被新细胞不断替代的过程,也可以说是新知不断替代旧识的过程。“求新”是人的一种本能。可是对于一首凝固了的,一成不变的曲子,两年间我却对它感知越来越深。它虽未变,可你在变。它能包络你的改变域,你便会继续沉迷于它。
所谓好的东西都具备这样的特质吧。历久弥新,经久不衰,生生不息。两年间我有无数次想要为它写点什么的冲动,可是总是觉得自己火候不够,不能和它真正心意相通。
我记得刚开始听到拉二,是它第一乐章的高潮部分,因为这部分经常被各动漫或者电影引用。后来找到第一乐章全版,十一分半的时长,远超现代歌曲四分钟的时长。听惯了现代短歌,突然切换11分钟的纯音乐,还真有点身心不适。这种不适感让我坐立不安,11分钟的歌感觉像有半小时,终于熬到乐章收束的时候,我才猛然觉得有种分别的失落感,忍不住又去听一遍。
然后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听了两年。它就像一种毒药,上了瘾,离不掉。可是写乐评却是极难的事情,其他艺术手段像文学作品、绘画、雕塑、电影,都是有形的存在。可是音乐,却不着一丝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消逝,然后无影无踪,归于虚无。他给你带来一场巨大的情感的翻云覆雨的震动,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具备乐理知识的人,他可以跟你讲清和声曲式如何塑造乐曲情感,同样具备乐理知识的人能听懂这些解释。但是对于没有经受过乐理训练的人,这些解说毫无意义。
每个人,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会爱上不同的音乐。先哲卢梭在成为文学家和哲学家之前,把他的青年时光全部用在了追寻音乐上。关于音乐,他说过一句特别耐人寻味的话:“音乐的本质是对情感的模仿,音乐源自人类表达激情的需要。”
音乐是灵魂的回声。按照这个逻辑,我对拉二的执爱,也许恰是因它回应了我二十岁的灵魂。
拉二共有三个乐章,交相呼应诠释宣泄着一种情绪:沉郁坚韧而潜伏积聚希望与力量。
第一乐章开篇是一个较短的引子,主奏钢琴独奏出八个小节像鸣钟的和弦,从昏暗到沉重,渐强的力度,钟声从朦胧渐渐清晰,然后步步逼仄喉咙。像教堂的钟声,威严庄重,却压制着你亦步亦趋。他从一开始就告诉你,这条路是多么难走。可是难走不代表停滞不前。
钢琴流水的音型引入弦乐组,小调的旋律低沉而悲怆,非常浓重的俄罗斯民族色彩。提琴一拉一引的气息深长沉重,就像长长地吸吐的烟气。你埋头走进雾霭重重的路,狂风席卷尘土而来,你向前摸索着走着,骤雨轰然而至,天崩炸裂。
渐微骤雨初歇,愁云浓雾散去了些,空气清爽明朗了起来。河流蜿蜒而过,长了青苔的田埂,小女孩儿在跳着抓蜻蜓的。远处飘来一丝瓜果香气,原来是麦田里的稻草人在蜜语甜言。那些都是遥远的记忆,就像一缕烟尘终归于消散,它不能再回去了吧!
回不去了。你在狂风中咆哮着挣扎着怒吼着,钢琴弹奏的力度震耳欲聋,弦乐配合着,他们一起指责上帝,那是质问、是反抗,是肝肠寸断的反击。席卷而来的伤害如同利剑凌迟。没有同行者,世界上的你孤零零的行走着像个疯犬。
孤独致死的时刻,忍过去也会过去,生活还在继续呢,似乎一切都还没有那么糟糕。风和阳光,和好如初。此时主题分中高两个音区进行演奏,中音区有局促不安彷徨不定,高音区刚毅坚定笃笃前行。接着钢琴开始加快速度,和弦乐纠缠在一起,仿佛用身体撞击着困守枷锁,在绝望和希望中浴血重生。
拉二第一乐章给我的震撼难以言语,你可以感受从身体到精神的猛烈冲击,极致的绝望和窒息,却又处处暗藏着生机和希望。唯一不变的是他贯穿始终的反抗和斗争,纵使再惨淡的前路,孤独而痛苦,也不能忘记心系光明。
写拉二的时候,拉赫正饱受神经衰弱的煎熬,抑郁和孤独反反复复折磨他。拉二可以说是他灵魂的自白,他把内心的情感和不能言语的语言,全都藏匿在音符里,精妙而准确。那时他的绝望与挣扎,被拉二永远地保存了下来。
有那么几次我听拉二的时候,感觉身体被绑在风暴劲头的桅杆上,浪花卷着狂风拍打在脸上,落日晚霞的光辉洒在发梢。心里想就这样死了吧,死了吧。甘愿堕入这层层叠叠的云雾,却又不全如此。
人啊一生都在和自己斗争,在颠沛流离中覆灭、重生。活着就无比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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