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有良木
从小镇到市里面126公里。
我整理好行囊，依旧只身一人坐长途车进市里，然后转火车回北方读书。
老旧破败的班车行驶在国道上，坑坑洼洼的
地段晃的乘客们连苦胆都要抛出来了，张嘴
骂骂咧咧着，一时有些嘈杂。
兴许是颠簸的太过严重，后座妇人怀里的幼
儿一阵破耳的啼哭声传来。
等车平稳下来，车里的咒骂声和哀嚎声止，
乘客们又恢复那一张冰冷冷的面容或沉静看
向窗外，或掩眉低睡。
唯却哭声不断，高低错落尤为刺耳，我好奇
的回头，一时却僵住了，垂眉的女人抬头也看见了我，
诧异掠过脸上，恍然而逝。
她点头微笑致意。
“你也在啊？”
“嗯，好久不见。”
我心中应了一声，心想可不是好久不见嘛。
“你进市里找你丈夫吗？”
她笑了笑也不语，只是低头轻拍怀中幼儿的
后背，直到哭声渐止。
我回了头，靠在窗外，有些神游了起来。
我在市里面上的高中，是所读的初中里面为
数不多的奇葩，他们是怎么叫我的，大抵是
因为他们大多数都选择留在了小县城里。
小镇很落后，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有可能
发生，比如我们当地的教育局。
县里不想让人才外流，于是一直在我们脑海
里灌输着，要以考上县高中为目标，不然人
生就废了，于是我们昼夜不停的努力，到中
考后成绩出来，学校并没有通知我们有填志
愿这一回事，所有人第一志愿里面填的都是
县第一中学，而当时的大部分人也从不知道
市里还有高中。我平日里跟几个老师子女玩
的比较多，对县以外的事多少听闻一些，也
是为数不多知道自己分数到达了市里高中的
达标线的人，于是改了志愿去了市里面读高
中。
我所在小镇的小孩们上初中的大多数就开始
慢慢变坏，抽烟喝酒打架染发甚至抢劫，别
误会，不只说男孩，女孩也有。
都用最嚣张的方式幼稚的宣誓自己的成长，
然后依旧摆脱不了早早出去打工，十五六岁
就从一个村嫁到另一个更偏远的村的命运。
我身边的，大抵都是这个情况。
因此每次我回家和父母一方出门时遇到他们
的朋友。
“这是你女儿吗？”
“嗯”
“嫁在哪？”
若是我脑子没问题，这个状况似乎从我读初
中起就一直那么尴尬的发生着，周而复始。
身边就有那么一对。
女孩叫小琼，我车上遇见的那位。男孩叫张
杰，跟电视里的张杰不同的是，他不会唱
歌，甚至说是五音不全，上小学的时候，班
上还数他的声音最难听，张口就要人命的那
种。每次音乐课若是倒霉坐在他旁边，总能
听见他用生命在呐喊，而你，只能用生命在
捂耳朵。
以至于连跑来串课教音乐的数学老师都看不
下去了一脸苦相的打断他，怒吼道“张杰！给
我住嘴，别人唱歌那叫唱歌，到你这儿纯属
是喊歌。”
女孩不一样，琼儿一直在她外婆家长大，母
语说的是马老话（当地的一个小语种），第
一次转来我们学校的时候是在一年级，脸肉
嘟嘟的，裹在披下来的头发里，个子不高，
低着头被老师领上讲台。当第一句怪里怪气
的新明话（本地语言）出口时，全场都笑
了，当时年幼，不懂体谅和理解，一群屁大
点的小孩们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嘲笑着眼前这
个连本地话都说的不顺溜的女孩。
兴许这群为非作歹的人里还有张杰。
再后来，她只上了一个学期就转走了。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同学们间流传的版本是
她不会讲新明话没人跟她玩于是她就走了。
真相大抵也是如此吧。
不过五年级她又转回来了，与当初羞涩的小
女孩不一样的是她已经换了一副模样，再次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笑起来两个小酒窝
都藏不住的乐天派，天天嘻嘻哈哈，很快就
混进了我们一群女生堆里。
张杰和她都是我的小学同学，前者则是众女
生不愿提起的噩梦，儿时爱玩橡皮筋，体育
课我们除了要找有树荫的地方还要躲避以他
为首的一群烂男，原谅我们当时就是这样称
呼的，烂在哪里？烂在每次我们一把线撑起
来，他就带着一群人跑过来，掌心握着一把
小刀。
于是，线又断了。
断来断去，打的结多了，越发的不好跳。
一来而去，于是女生堆里怒火冲天嚷嚷着要
找他们报仇，可这种“我就惹你”的戏码，这
些人就是屡试不爽。
一个温柔贤良到了骨子里，一个无赖散漫深
到血液中。
谁也不曾想到，两个素来无交集的人，甚至
在性格上也打不到一杆子去的人，在初二的
时候就破天荒的在一起了。
小学女生堆里都知道了这件事，惊讶之余纷
纷劝她放弃，因为都对张杰太熟悉了，熟悉
到他为人如何都不愿多说，一切的一切劝她
分手的话到了她那都立马石沉大海，无论你
是怎么长篇大论苦口婆心，都换不回她一个字。
再后来她便不再活跃在小学的女生堆里。
我仍旧加有她，虽然一直没有怎么联系。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她就怀孕了。
怀孕的时候，男孩怕错过孩子的出生，又怕
孩子出生后没有奶粉钱，于是便带着大肚子
的老婆在外地讨生活，可终究不过是十几岁
的少年，又是早早辍学，身上除了一股蛮力
便再无其他，越是低贱的工作，工资也越
低。
从前老师苦口婆心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当
年的他嗤之以鼻，如今再想，他怕是也懂得
了什么。
即便这样，男孩再苦也没敢苦了她每天都钻
进菜市场里杀了半天价买回来四分之一的鸡
熬汤给她，一小碗，他愣是没舍得让自己吸
一口全留给了孩子和孩子她娘。
第一个孩子顺利降生，是个男孩，同他一样
眉间有颗痣，老人请来仙婆说那是富贵痣，
放到如今兴许会说是迷信，可也就是这个迷
信才让这个原本不同意这段婚事的老人笑眯
眯的对着床上苍白的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撇开脸，满框热泪。
她说：
“没想到能名正言顺的进他家门。”
是啊，她本也姓张，却为了结婚时不与他同
姓逆着父母命把自己的户口迁到了她外婆
家，冠上她外婆的姓。
高中的时候又听说她怀了二胎，是个女的。
因为年岁未满，俩人同镇上的许多年幼夫妇
一样没有去领结婚证。
不过别人尚且还办了酒席，他们则是连孩子
的满月酒都没有钱办，且不说喜宴。
所幸男孩对她一直不错，风风雨雨，都一路
走了过来，想来他们在一起也已经六年了，
从年少无知到柴米油盐，从轰烈变为平庸，
我以为的爱情最终都会变成这副生活模样，
然后真的白头偕老，此生不渝。
今年寒假，我从北方归来。
同学间再传来喜讯，说是他们第三个儿子前
不久又分娩了，照片我也看到了，圆滚滚
的，很是喜庆，还有那两双晶莹剔透的眼
睛，像极了她母亲。
许多人都梦想着以后能嫁给爱情，我想她也
这样的也算是假给了爱情了的。
十五六岁成家为人父母，身边左右都是爱的
人，与其在外面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不如在
这不知名的江南小镇里携一人终老，择一子
白头来的惬意。
我以为的是这样。
在我离家后的第二天，琼的空间删除了所有
的说说，无论开心的难过的。
无一例外，只剩一条最新发表的，获的了58
个赞。
“当时年少，以为遇见的就会是一生，如果再
次重来，我愿晚点再见到你。”
下面附上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两个本
子，绿色的，上面写着离婚证。
据我所知他们是刚领的结婚证不到一年。
……
我一头雾水，只听群里的人说，其实俩人生
活的并不如表面那样幸福。
法律规定，十八岁是成年人的标志，在这以
前人们还管我们叫小孩。
小孩嘛，自然还是没有成熟的。
责任这种东西在那个年纪里谁会懂它的分量。
张杰是爱她没错，可恋爱除了空有一腔巴不
得对对方付出一切信誓旦旦的热血是不够
的，比起恋爱，在一起生活还需要对对方的
宽容和包纳，以及默契。
而无论那一样，他们两个都不占，于是开始
漫无边际的争吵，开始日复一日的不满，抱
怨，不理解，开始周而复始的冷战。
于是心生离意。
不是说所有的爱都会在一日复一日的争吵中
磨灭掉吗？而其实从很久起，俩人之间唯一
的情感联系就是那三个年幼的孩子。
未来如何，以后作何打算。
都是未知。
我很久才知道，原来那天我在车上遇见她的
时候她抱着孩子不是去找丈夫而是去找市里
工作，还有她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是离婚
时法律唯一判给她的，此生，活着的希望。
也许年少时的爱情会是此生最美好的，但其
实也不必着急让它那么早就开出果来，有时
候季节未到，荔枝自己熟了，结果只能是被
提早吃掉，且含在嘴里也只是不合季节的的
酸涩罢。
在那之后，张杰在外地工作的时候认识了另
一个女孩，容貌比不得她半分，很瘦，一张
脸生的有些凌厉，相处不到半年，他们便结
了婚，用了镇上最好的婚礼策划店，精心的
策划了一场浪漫美妙的婚礼，无比风光，他
穿着黑白的西服，新娘穿着纯白色的嫁衣，
录影师将他们所有的美好都定格在了画面
里，永远的。
那些她没拥有过的东西，他在若干年后通通
给了另一个姑娘。
友人告诉她这件事情的时候，战战兢兢还问
了一句，
“你不委屈吗？用了好几年教会一个人有责任
心，转而他却成了别人的，让后来者居上，
坐享其成。”
本以为她会反应激烈，未曾想她是如此的平
静，怀中的孩子已经会走路，此时赖在她怀
里咿呀学语的叫着阿娘，她低头愣了愣，喃
语道，
“只希望她能对我两个孩子好点。”
说完，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滴在了孩子
粉扑扑的脸颊上。
温热的。
第二天，她QQ的个性签名改了，
“我们耗尽青春，终究还是没有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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